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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二


  楊過見她奔近重陽宮,嚇了一跳,低聲道:「婆婆,你又去幹什麼?」孫婆婆道:「給你的臭師父送藥。」幾個起落,已奔近道觀之前。她躍上牆頭,正要往院子中縱落,忽然黑暗中鐘聲鏜鏜急響,遠遠近近都是唿哨之聲。在一片寂靜中猛地眾聲齊作,孫婆婆知已陷入重圍,不由得暗暗心驚。

  全真教是武林中一等一的大宗派,平時防範布置已異常嚴密,這日接連出事,更是四面八方都有守護,眼見有人闖入宮來,立時示警傳訊,宮中眾弟子當即分批迎敵。更有一群群道人遠遠散了出去,一來包圍已入腹地之敵,二來阻擋敵人後援。

  孫婆婆暗罵:「老婆子又不是來打架,擺這些臭架子嚇誰了?」高聲叫道:「趙志敬,快出來,我有話跟你說。」大殿上一名中年道人應聲而出,說道:「夤夜闖入敝觀,有何見教?」孫婆婆道:「這是治他蜂毒的藥,拿了去罷!」說著將一瓶玉蜂漿拋了過去。那道人伸手接住,將信將疑,尋思:「她幹麼這等好心,反來送藥。」朗聲道:「那是什麼藥?」孫婆婆道:「不必多問,你給他盡數喝將下去,自見功效。」那道士道:「我怎知你是好心還是歹意,又怎知是解藥還是毒藥。趙師兄已給你害得這麼慘,怎麼忽然又生出菩薩心腸來啦?」

  孫婆婆聽他出言不遜,竟把自己一番好意說成是下毒害人,怒氣再也不可抑制,將楊過往地下一放,急躍而前,夾手將玉蜂漿搶過,拔去瓶塞,對楊過道:「張開嘴來!」楊過不明她用意,但依言張大了口。孫婆婆側過瓷瓶,將一瓶玉蜂漿都倒在他嘴裏,說道:「好,免得讓他們疑心是毒藥。過兒,咱們走罷!」說著攜了楊過之手,走向牆邊。

  那道士名叫張志光,是郝大通的第二弟子,這時不由得暗自後悔不該無端相疑,看來她送來的倒真是解藥,趙志敬若是無藥救治,只怕難以挨過,當下急步搶上,雙手攔開,笑道:「老前輩,你何必這麼大的火性?我隨口說句笑話,你又當真了。大家多年鄰居,總該有點兒見面之情,哈哈,既是解藥,就請見賜。」

  孫婆婆恨他油嘴滑舌,舉止輕佻,冷笑道:「解藥就只一瓶,要多是沒有的了。趙志敬的傷,你自己想法兒給他治罷!」說著反手一個耳括子,喝道:「你不敬前輩,這就教訓教訓你。」這一掌出手奇快,張志光不及閃避,拍的一響,正中臉頰,甚是清脆爽辣。

  門邊兩名道士臉上變色,齊聲說道:「就算你是前輩,也豈能容你在重陽宮撒野?」一出左掌,一出右掌,從兩側分進合擊。孫婆婆領略過全真教北斗陣的功夫,知道極不好惹,此時身入重地,那能跟他們戀戰?幌身從雙掌夾縫中竄過,抱起楊過就往牆頭躍去。

  眼見牆頭無人,她剛要在牆上落足,突然牆外一人縱身躍起,喝道:「下去罷!」雙掌迎面推來。孫婆婆人在半空,無法借勁,只得右手還了一招,單掌與雙掌相交,各自退後,分別落在牆壁兩邊。六七名道士連聲呼嘯,將她擠在牆角。

  這六七人都是全真教第三代弟子中的好手,特地挑將出來防守道宮大殿。剎時之間,此上彼退,此退彼上,六七人已波浪般攻了數次。孫婆婆被逼在牆角之中,欲待攜著楊過衝出,那幾名道人所組成的人牆卻硬生生的將她擋住了,數次衝擊,都給逼了回來。

  又拆十餘招,主守大殿的張志光知道敵人已無能為力,當即傳令點亮蠟燭。十餘根巨燭在大殿四周燃起,照得孫婆婆面容慘淡,一張醜臉陰森怕人。張志光叫道:「守陣止招。」七名與孫婆婆對掌的道人同時向後躍開,雙掌當胸,各守方位。孫婆婆喘了口氣,冷笑道:「全真教威震天下,果然名不虛傳。幾十個年輕力壯的雜毛合力欺侮一個老太婆、一個小孩子。嘿嘿,厲害啊厲害!」

  張志光臉上一紅,說道:「我們只是捉拿闖進重陽宮來的刺客。管你是老太婆也好,男子漢也好,長著身子進來,便得矮著身子出去。」孫婆婆冷笑道:「什麼叫做矮著身子出去?叫老太婆爬出山門,是也不是!」張志光適才臉上被她一掌打得疼痛異常,那肯輕易罷休,說道:「若要放你,那也不難,只是須依我們三件事。第一,你放蜂子害了趙師兄,須得留下解藥。第二,這孩子是全真教的弟子,不得掌教真人允可,怎能任意反出師門?你將他留下了。第三,你擅自闖進重陽宮,須得在重陽祖師之前磕頭謝罪。」

  孫婆婆哈哈大笑,道:「我早跟咱家姑娘說,全真教的道士們全沒出息,老太婆的話幾時說錯了?來來來,我跟你磕頭陪罪。」說著福將下去,就要跪倒。

  這一著倒是大出張志光意料之外,一怔之間,只見孫婆婆已然彎身低頭,忽地寒光一閃,一枚暗器直飛過來。張志光叫聲「啊唷」,急忙側身避開,但那暗器來得好快,拍的一下,已打中了他左眼角,暗器粉碎,張志光額上全是鮮血。原來孫婆婆順手從懷中摸出那裝過玉蜂漿的空瓷,冷不防的以獨門暗器手法擲出。她這一派武功係女流所創,招數手法處處出以陰柔,變幻多端,這一招「前踞後恭」更是人所莫測,雖是一個空瓷瓶,但在近處驀地擲出,張志光出其不意,卻也沒能躲開。

  群道見張志光滿臉是血,齊聲驚怒呼喝,紛紛拔出兵刃。全真道人都使長劍,一時之間庭院中劍光耀眼。孫婆婆負隅而立,微微冷笑,心知今日難有了局,但她性情剛硬,老而彌辣,那肯屈服,轉頭問楊過道:「孩子,你怕麼?」楊過見到這些長劍,心中早在暗想:「若是郭伯伯在此,臭道士再多我也不怕。若憑孫婆婆的本事,我們卻闖不出去。」聽孫婆婆相問,朗聲答道:「婆婆,讓他們殺了我便是。此事跟你無關,你快出去罷。」

  孫婆婆聽這孩子如此硬氣,又為自己著想,更是愛憐,高聲道:「婆婆跟你一起死在這裏,好讓臭道士們遂了心意。」突然之間大喝一聲:「著!」急撲而前,雙臂伸出,抓住了兩名道士的手腕,一拗一奪,已將兩柄長劍搶了過來。這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怪異之極,似是蠻搶,卻又巧妙非凡。兩道全沒防備,眼睛一霎,手中已失了兵器。

  孫婆婆將一柄長劍交給楊過,道:「孩子,你敢不敢跟臭道士們動手?」楊過道:「我自然不怕。就可惜沒旁人在此。」孫婆婆道:「什麼旁人?」楊過大聲道:「全真教威名蓋世,這等欺侮孤兒老婦的英雄之事,若無旁人宣揚出去,豈不可惜?」他聽了孫婆婆適才與張志光鬥口,已會意到其中關鍵。他說得清脆響亮,卻帶著明顯的童音。

  群道聽了這幾句話,倒有一大半自覺羞愧,心想合眾人之力而與一個老婦一個幼童相鬥,確是勝之不武。有人低聲道:「我去稟告掌教師伯,聽他示下。」此時馬鈺獨自在山後十餘里的一所小舍中清修,教中諸務都已交付於郝大通處理。說這話的是譚處端的弟子,覺得事情鬧大了,涉及全真教的清譽,非由掌教親自主持不可。

  張志光臉上被碎瓷片割傷了十多處,鮮血蒙住了左眼,驚怒之中不及細辨,還道左眼已被暗器擊瞎,心想掌教師伯性子慈和,必定吩咐放人,自己這隻眼睛算是白瞎了,當即大聲叫道:「先拿下這惡婆娘,再去請掌教師伯發落。各位師弟齊上,把人拿下了。」

  天罡北斗陣漸縮漸小,眼見孫婆婆只有束手被縛的份兒,那知待七道攻到距她三步之處,她長劍揮舞,竟是守得緊密異常,再也進不了一步。這陣法若由張志光主持,原可改變進攻之法,但他害怕對方暗器中有毒,若是出手相鬥,血行加劇,毒性發作得更快,是以眯著左眼只在一旁喝令指揮。他既不下場,陣法威力就大為減弱。

  群道久鬥不下,漸感焦躁,孫婆婆突然一聲呼喝,拋下手中長劍,搶上三步,從群道劍光中鑽身出去,抓住一名少年道人的胸口,將他提了起來,叫道:「臭雜毛,你們到底讓不讓路?」群道一怔之間,忽地身後一人鑽出,伸手在孫婆婆腕上一搭。孫婆婆尚未看清此人面容,只覺腕上酸麻,抓著的少年道人已被他夾手搶了過去,緊接著勁風撲面,那人一掌當面擊來。孫婆婆暗想:「此人出掌好快。」急忙回掌擋格。雙掌相交,拍的一響,孫婆婆退後一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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