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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七


  楊過一驚,止哭回頭,只見背後站著的正是師父趙志敬,忙垂手道:「不是。」趙志敬道:「那你為什麼哭泣?」楊過道:「弟子想起郭伯伯,心中難過。」趙志敬明明聽得丘師伯厲聲教訓,他卻推說為了思念郭靖,甚是不悅,心想:「這孩子小小年紀就已如此狡猾,若不重重責打,大了如何能改?」沉著臉喝道:「你膽敢對師父說謊?」

  楊過眼見全真教群道給郭靖打得落花流水,又見丘處機等被霍都一班妖邪逼得手忙腳亂,全賴郭靖救援,心中認定這些道士武功全都平常。他對丘處機尚且毫不佩服,更何況對趙志敬?也是郭靖一時疏忽,未跟他詳細說明全真派武功乃武學正宗,當年王重陽武功天下第一,各家各派的高手無一能敵。他自己所以能勝諸道,實因眾道士未練到絕頂,卻非全真派武功不濟。可是楊過認定郭靖夫婦不願收他為徒,便胡亂交給旁人傳藝,兼之親眼見到群道折劍倒地的種種狼狽情狀,就算郭靖解釋再三,他也是決不肯信的。這時他見師父臉色難看,心道:「我拜你為師,實是迫不得已,就算我武功練得跟你一模一樣,又有屁用?還不是大膿包一個?你兇霸霸的幹麼?」當下轉過了頭不答。

  趙志敬大怒,嗓門提得更加高了:「我問你話,你膽敢不答?」楊過道:「師父要我答什麼,我就答什麼。」趙志敬聽他出言挺撞,怒氣再也按捺不住,反手揮去,拍的一聲,登時將他打得臉頰紅腫。楊過哇的一聲,哭了出來,發足便奔。趙志敬追上去一把抓住,問道:「你到那裏去?」楊過道:「快放手,我不跟你學武功啦。」

  趙志敬更怒,喝道:「小雜種,你說什麼?」楊過此時橫了心,罵道:「臭道士,狗道士,你打死我罷!」其時於師徒之份看得最重,武林之中,師徒就如父子一般,師父就要處死弟子,為徒的往往也不敢反抗。楊過居然膽敢辱罵師尊,實是罕見罕聞的大逆不道之事。趙志敬氣得臉色焦黃,舉掌又劈臉打了下去。楊過突然間縱身躍起,抱住他手臂,張口牢牢咬住他的右手食指。

  楊過自得歐陽鋒授以內功秘訣,間中修習,已有了一些根柢。趙志敬盛怒之下,又道他是小小孩童,絲毫未加提防,給他緊抱狠咬,竟然掙之不脫,常言道十指連心,手指受痛,最是難忍。趙志敬左手在他肩頭重重一拳,喝道:「你作死麼?快放開!」楊過此時心中狂怒,縱然刀槍齊施,他也決意不放,但覺肩頭劇痛,牙齒更加用勁了,喀的一響,直咬抵骨。趙志敬大叫:「哎唷!」左拳狠狠在他天靈蓋上一錘,將他打得昏了過去,這才捏住他下顎,將右手食指抽了出來。但見滿手鮮血淋漓,指骨已斷,雖能續骨接指,但此後這根手指的力道必較往日為遜,武功不免受損,氣惱之餘,在楊過身上又踢了幾腳。

  他撕下楊過的衣袖,包了手指創口,四下一瞧,幸好無人在旁,心想此事若被旁人知曉,江湖上傳揚出去,說全真教趙志敬給小徒兒咬斷了指骨,實是顏面無存,當下取過一盆冷水,將楊過潑醒。

  楊過一醒轉,發瘋般縱上又打。趙志敬一把扭住他胸口,喝道:「畜生,你當真不想活了?」楊過罵道:「狗賊,臭道士,長鬍子山羊,給我郭伯伯打得爬在地下吃屎討饒的沒用傢伙,你才是畜生!」

  趙志敬右手出掌,又打了他一記。此時他有了提防,楊過要待還手,那裏還能近身?瞬息之間,被他連踢了幾個觔斗。趙志敬若要傷他,原是輕而易舉,但想他究是自己徒弟,如下手重了,師父師伯問起來如何對答?可是楊過瞎纏猛打,倒似與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,雖然身上連中拳腳,疼痛不堪,竟絲毫沒退縮之意。

  趙志敬對楊過拳打足踢,心中卻是好生後悔,眼見他雖然全身受傷,卻是越戰越勇,最後迫於無奈,左手伸指在他脅下一點,封閉了他的穴道。楊過躺在地上動彈不得,眼中滿含怒色。趙志敬道:「你這逆徒,服不服了?」楊過雙眼瞪著他,毫無屈服之意。趙志敬坐在一塊大石上,呼呼喘氣。他若與高手比武過招,打這一時三刻絕不致呼吸急喘,現下手腳自然不累,只是心中惱得厲害,難以寧定。

  一師一徒怒目相對,趙志敬竟想不出善策來處置這頑劣的孩兒,正煩惱間,忽聽鐘聲鏜鏜響起,卻是掌教召集全教弟子。趙志敬吃了一驚,對楊過道:「你若不再忤逆,我就放了你。」伸手解開了他穴道。

  那知楊過猛地躍起,縱身撲上。趙志敬退開兩步,怒道:「我不打你,你還要怎地?」楊過道:「你以後還打我不打?」趙志敬聽得鐘聲甚急,不敢耽誤,只得道:「你若是乖乖地,我打你作甚?」楊過道:「那也好。師父,你不打我,我就叫你師父。你再打我一記,我永不認你。」趙志敬氣得只有苦笑,點了點頭,道:「掌教召集門人,快跟我去罷。」他見楊過衣衫扯爛,面目青腫,只怕旁人查問,給他略略整理一下,拉了他手,奔到宮前聚集。

  趙志敬與楊過到達時,眾道已分班站立。馬鈺、丘處機、王處一三人向外而坐。馬鈺雙手擊了三下,朗聲說道:「長生真人與清淨散人從山西傳來訊息,說道該處之事極為棘手。本座和兩位師弟會商決定,長春真人和玉陽真人帶同十名弟子,即日前去應援。」眾道人面面相覷,有的駭異,有的憤激。丘處機當下叫出十名弟子的姓名,說道:「各人即行收拾,明天一早隨玉陽真人和我前去山西。餘人都散了。」

  眾道散班,這才悄悄議論,說道:「那李莫愁不過是個女子,怎地這生了得。連長生子劉師叔也制她不住?」有的道:「清淨散人孫師叔難道不是女子?可見女子之中也儘有能人,卻小覷不得。」有的道:「丘師伯與王師叔一去,那李莫愁自當束手就縛。」

  丘處機走到趙志敬身邊,向他道:「我本要帶你同去,但怕耽誤了過兒功夫,這一趟你就不用去了。」一眼瞥見楊過滿臉傷痕,不覺一怔,道:「怎麼?跟誰打架了?」趙志敬大急,心想丘師伯得知實情,必然嚴責,忙向楊過連使眼色。楊過心中早有主意,見到趙志敬惶急之情,只作不知,支支吾吾的卻不回答。丘處機怒道:「是誰將你打得這個樣子?到底是誰不好?快說。」趙志敬聽丘師伯語氣嚴厲,心中更是害怕。

  楊過說:「不是打架,是弟子摔了一交,掉下了山坑。」丘處機不信,怒道:「你說謊,好好的怎會摔一交?你臉上這些傷也不是摔的。」楊過道:「適才師祖爺教訓弟子要乖乖的學藝……」丘處機道:「是啊,那怎麼了?」楊過道:「師祖爺走開之後,弟子想師祖爺教訓得是,弟子今後要力求上進,才不負了師祖爺的期望。」他這幾句花言巧語,丘處機聽得臉色漸和,嗯了一聲。楊過接著道:「那知突然之間來了一條瘋狗,不問情由的撲上來便咬,弟子踢牠趕牠,那瘋狗卻越來越兇。弟子只得轉身逃走,一不小心,摔入了山坑。幸好我師父趕來,救了我起來。」

  丘處機將信將疑,眼望趙志敬,意思詢問這番話是真是假。趙志敬大怒,心道:「好哇,你這臭小子膽敢罵我瘋狗?」但形格勢禁,不得不為他圓謊,只得點頭道:「是弟子救他起來的。」

  丘處機這才信了,道:「我去之後,你好好傳他本門玄功,每隔十天,由掌教師伯覆查一次,指點竅要。」趙志敬心中老大不願,但師伯之言那敢違抗,只得躬身答應。楊過此時只想著逼得師父自認瘋狗的樂趣,丘師祖之言全未聽在耳裏。待丘處機走開了十幾步,趙志敬怒火上衝,忍不住伸手又要往楊過頭頂擊去。楊過大叫:「丘師祖!」丘處機愕然回頭,問道:「什麼?」趙志敬的手伸在半空,不敢落下,情勢甚是尷尬,勉強回臂用手指去搔鬢邊頭髮。楊過奔向丘處機,叫道:「師祖爺,你去之後,沒人看顧我,這裏好多師伯師叔都要打我。」丘處機臉一板,喝道:「胡說!那有這等事?」他外表嚴厲,內心卻甚慈祥,想起孤兒可憐,朗聲道:「志敬,你好好照料這個孩兒,若有差失,我回來惟你是問。」趙志敬只得又答應了。

  當日晚飯過後,楊過慢吞吞的走到師父所住的靜室之中,垂手叫了聲:「師父!」此刻是傳授武功之時,趙志敬盤膝坐在榻上早已盤算了半日,心想:「這孩子這等頑劣,此時已是桀驁不馴,日後武功高了,還有誰更能制得住他?但丘師伯與師父命我傳他功夫,不傳可又不成。」左思右想,好生委決不下,見他慢慢進來,眼光閃動,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,更可是老大生氣,忽然靈機一動:「有了,他於本門功夫一竅不通,我只傳他玄功口訣,修練之法卻半點不教。他記誦得幾百句歌訣又有何用?師父與師伯們問起,我儘可推諉,說他自己不肯用功。」琢磨已定,和顏悅色的道:「過兒,你過來。」楊過道:「你打不打我?」趙志敬道:「我傳你功夫,打你作甚?」楊過見他如此神情,倒是大出意料之外,當下慢慢走近,心中嚴加戒備,生怕他有甚詭計。趙志敬瞧在眼裏,只作不知,說道:「我全真派功夫,乃是從內練出外,與外家功夫自外向內者不同。現下我傳你本門心法,你要牢牢記住了。」當下將全真派的入門內功口訣,說了一遍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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