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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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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北斗陣法最厲害之處,乃是左右呼應,互為奧援,郭靖既攻開陽,搖光與玉衡就不得不躍落樹下相助,而這二道一下來,天樞、天權二道又須跟下,頃刻之間,全陣盡皆牽動。 楊過在一旁瞧得心搖神馳,驚喜不已,心道:「將來若有一日我能學得郭伯伯的本事,縱然一世受苦,也是心甘。」但轉念想到:「我這世那裏還能學到他的本事?只郭芙那丫頭與武氏兄弟才有這等福氣。郭伯伯明知全真派武功遠不及他,卻送我來跟這些臭道士學藝。」越想越是煩惱,幾乎要哭將出來,當即轉過了頭不去瞧他逗七道為戲,只是他小孩心性,如何忍耐得了,只轉頭片刻,禁不住回頭觀戰。 郭靖心想:「到了此刻,你們總該相信我是郭靖了。做事不可太過,須防丘真人臉上不好看。」見七道轉得正急,突然站定,拱手說道:「七位道兄,在下多有得罪,請引路罷。」 那天權道性子暴躁,見對方武功高強,精通北斗陣法,更認定他對本教不懷好意,朗聲喝道:「淫賊,你處心積慮的鑽研本教陣法,用心當真陰毒。你們要在終南山幹這等無恥勾當,我全真教嫉惡如仇,決不能坐視不理。」郭靖愕然問道:「甚麼無恥勾當?」 天樞道說道:「瞧你這身武功,該非自甘下流之輩,貧道好意相勸,你快快下山去罷。」語氣之中,顯得對郭靖的武功甚是欽佩。郭靖道:「在下自南方千里北來,有事拜見丘真人,怎能不見他老人家一面,就此下山?」天權道問道:「你定要求見丘真人,到底是何用意?」郭靖道:「在下自幼受馬真人、丘真人大恩,十餘年不見,心中好生記掛。此番前來,另行有事相求。」 天權道一聽之下,敵意更增,臉上便似罩上一陣烏雲。原來江湖上於「恩仇」二字,看得最重,有時結下深仇,說道前來報恩,其實乃是報仇,比如說道:「在下二十年前承閣下砍下了一條臂膀,此恩此德,豈敢一日或忘?今日特來酬答大恩。」而所謂有事相求,往往也不懷好意,比如強人劫鏢,通常便說:「兄弟們短了衣食,相求老兄幫忙,借幾萬兩銀子使使。」此時全真教大敵當前,那天權道有了成見,郭靖好好的一番言語,他都當作反話,冷冷的道:「只怕敝師玉陽真人,也於閣下有恩。」 郭靖聽了此言,登時想起少年時在趙王府之事,玉陽子王處一不顧危險,力敵群邪,捨命相救,實是恩德非淺,說道:「原來道兄是玉陽真人門下。王真人確於在下有莫大恩惠,若是也在山上,當真再好不過。」 這七名道人都是王處一的弟子,忽爾齊聲怒喝,各挺長劍,七枝劍青光閃動,疾向郭靖身上七處刺來。郭靖皺起眉頭,心想自己越是謙恭,對方越是兇狠,真不知是何來由,可惜黃蓉沒有同來,否則她一眼之間便可明白其中原因,當下斜身側進,佔住北極星位,朗聲說道:「在下江南郭靖,來到寶山實無歹意,各位須得如何,方能見信?」 天權道說道:「你已連奪全真教弟子六劍,何不再奪我們七劍?」那天璇道一直默不作聲,突然拉開破鑼般的嗓子說道:「狗淫賊,你要在那龍家女子跟前賣好逞能,難道我全真教真是好惹的麼?」郭靖怒道:「甚麼姓龍的姑娘,我郭靖素不相識。」天璇道哈哈一笑,道:「你自然跟她素不相識。天下又有那一個男子跟她相識了?你若有種,就高聲罵她一句小賤人。」 郭靖一怔,心想那姓龍的女子不知是何等樣人,自己怎能無緣無故的出口傷人,便道:「我罵她作甚?」三四個道人齊聲說道:「你這可不是不打自招麼?」 郭靖平白無辜的給他們硬安上一個罪名,越聽越是胡塗,心想只有硬闖重陽宮,見了馬鈺、丘處機、王處一他們,一切自有分曉,當下冷然道:「在下要上山了,各位若是阻攔,莫怪無禮。」 七道各挺長劍,同時踏上兩步。天璇道大聲道:「你莫使妖法,咱們只憑武功上見高低。」郭靖一笑,心中已有主意,說道:「我偏要使點妖法。你們瞧著,我雙手不碰你們兵刃,卻能將你們七柄長劍盡數奪下了。」七道相互望了一眼,臉上均有不信之色,心中都道:「你武功雖強,難道不用雙手,當真能奪下我們兵刃?你空手入白刃功夫就算練到了頂兒尖兒,也得有一雙手呀。」天樞道忽道:「好啊,我們領教領教閣下的踢腿神功。」郭靖道:「我也不須用腳,總而言之,你們的兵刃手腳,我不碰到半點,若是碰著了,就算我輸,在下立時拍手回頭,再也不上寶山囉唣。」 七道聽他口出大言,人人著惱。那天權道長劍一揮,立時帶動陣法圍了上去。 郭靖斜身疾衝,佔了北極星位,隨即快步轉向北斗陣左側。天權道識得厲害,急忙帶陣轉至右方。凡兩人相鬥,必是面向敵人,倘若敵人繞到背後,自非立即轉身迎敵不可。此時郭靖所趨之處,正是北斗陣的背心要害,不須出手攻擊,七名道人已不得不帶動陣法,以便正面和他相對。但郭靖一路向左,竟不迴身,只是或快或慢,或正或斜,始終向左奔跑。他既穩穩佔住北極星位,七道不得不跟著向左。 郭靖越奔越快,到後來直是勢逾奔馬,身形一幌,便已奔出數丈。七道的功夫倒也大非尋常,雖處逆境,陣法竟是絲毫不亂,天樞、天璇、天璣、天權、玉衡、開陽、搖光七個部位都是守得既穩且準,只是身不由主的跟著他疾奔。郭靖也不由得暗暗喝采:「全真門下之士果然不凡。」當下提一口氣,奔得猶似足不點地一般。 七道初時尚可勉力跟隨,但時候一長,各人輕身功夫出了高下,位當天權、天樞、玉衡的三道功夫較高,奔得較快,餘人漸漸落後,北斗陣中漸現空隙。各人不禁暗驚,心想:「敵人如在此時出手攻陣,只怕我們已防禦不了。」但事到臨頭,也已顧不到旁的,只有各拚平生內力,繞著郭靖打轉。 世上孩童玩耍,以繩子縛石,繞圈揮舞,揮得急時突然鬆手,石子便帶繩遠遠飛出。此時天罡北斗陣繞圈急轉,情形亦復相似,七道繞著郭靖狂奔,手中長劍舉在頭頂,各人奔得越快,長劍越是把捏不定,就似有一股大力向外拉扯,要將手上長劍奪出一般。突然之間,郭靖大喝一聲:「撒手!」向左飛身疾竄。七道出其不意,只得跟著急躍,也不知怎的,七柄長劍一齊脫手飛出,有如七條銀蛇,直射入十餘丈外的松林之中。郭靖猛地停步,笑吟吟的回過頭來。 七個道人面如死灰,呆立不動,但每人仍是各守方位,陣勢嚴整。郭靖見他們經此一番狂奔亂跑,居然陣法不亂,足見平時習練的功夫實不在小。那天權道有氣沒力的低聲呼哨,七人退入山岩之後。 郭靖道:「過兒,咱們上山。」那知他連叫兩聲,楊過並不答應。他四下裏一找,楊過已影蹤不見,但見樹叢後遺著他一隻小鞋。郭靖吃了一驚:「原來除了這七道之外,另有道人窺視在旁,將他擄了去。」但想群道只是認錯了人,對己有所誤會,全真教行俠仗義,決不致難為一個孩子,是以倒也並不著慌。當下一提氣,向山上疾奔。他在桃花島隱居十餘年,雖然每日練功,但長久未與人對敵過招,有時也不免有寂寞之感,今日與眾道人激鬥一場,每一招都是得心應手,不由得暗覺滿意。 此時山道更為崎嶇,有時峭壁之間必須側身而過,行不到半個時辰,烏雲掩月,山間忽然昏暗。郭靖心道:「此處我地勢不熟,那些道兄們莫要使甚詭計,倒不可不防。」於是放慢腳步,緩緩而行。 又走一陣,雲開月現,滿山皆明,心中正自一暢,忽聽得山後隱隱傳出大群人眾的呼吸。氣息之聲雖微,但人數多了,郭靖已自覺得。他緊一緊腰帶,轉過山道。 眼前是個極大的圓坪,四周群山環抱,山腳下有座大池,水波映月,銀光閃閃。池前疏疏落落的站著百來個道人,都是黃冠灰袍,手執長劍,劍光閃爍耀眼。 郭靖定睛細看,原來群道每七人一組,布成了十四個天罡北斗陣。每七個北斗陣又布成一個大北斗陣。自天樞以至搖光,聲勢實是非同小可。兩個大北斗陣一正一奇,相生相剋,互為犄角。郭靖暗暗心驚:「這北斗陣法從未聽丘真人說起過,想必是這幾年中新鑽研出來的,比之重陽祖師所傳,可又深了一層了。」當下緩步上前。 只聽得陣中一人撮唇呼哨,九十八名道士倏地散開,或前或後,陣法變幻,已將郭靖圍在中間。各人長劍指地,凝目瞧著郭靖,默不作聲。 郭靖拱著手團團一轉,說道:「在下誠心上寶山來拜見馬真人、丘真人、王真人各位道長,請眾位道兄勿予攔阻。」 陣中一個長鬚道人說道:「閣下武功了得,何苦不自愛如此,竟與妖人為伍?貧道良言奉勸,自來女色誤人,閣下數十年寒暑之功,莫教廢於一旦。我全真教跟閣下素不相識,並無過節,閣下何苦助紂為虐,隨同眾妖人上山搗亂?便請立時下山,日後尚有相見地步。」他說話聲音低沉,但一字一句,清清楚楚,顯見內力深厚,語意懇切,倒是誠意勸告。 郭靖又好氣,又是好笑,心想:「這些道人不知將我當作何人,若是蓉兒在我身畔,就不致有此誤會了。」當下說道:「甚麼妖人女色,在下一概不知,容在下與馬真人、丘真人等相見,一切便見分曉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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