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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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睡到天明,迷糊中聽得頭頂幾下清亮高亢的啼聲,他睜開眼來,抬頭望去,只見兩隻極大的白色大鷹正在天空盤旋翱翔,雙翅橫展,竟達丈許。他從未見過這般大鷹,凝目注視,只覺又是奇怪,又是好玩,叫道:「哥哥,快來看大鷹!」一時沒想到只自己孤身一人,自來形影不離的哥哥卻已不在身邊。 忽聽得背後兩聲低嘯,聲音嬌柔清脆,似出於女孩子之口。兩隻大鷹又盤旋了幾個圈子,緩緩下降。武修文回過頭來,只見樹後走出一個女孩,向天空招手,兩隻大鷹歛翅飛落,站在她的身畔。那女孩向武修文望了一眼,撫摸兩隻大鷹之背,說道:「好鵰兒,乖鵰兒。」武修文心想:「原來這兩隻大鷹是鵰兒。」但見雙鵰昂首顧盼,神駿非常,站在地下比那女孩還高。 武修文走近說道:「這兩隻鵰兒是你家養的麼?」那女孩小嘴微撅,做了個輕蔑神色,道:「我不認得你,不跟你玩。」武修文也不以為忤,伸手去摸鵰背。那女孩一聲輕哨,那鵰兒左翅突然掃出,勁力竟是極大,武修文沒提防,登時摔了個觔斗。 武修文打了個滾站起,望著雙鵰,心下好生羨慕,說道:「這對鵰兒真好,肯聽你話。我回頭要爹爹也去捉一對來養了玩。」那女孩道:「哼,你爹爹捉得著麼?」武修文連討三個沒趣,訕訕的很是不好意思,定睛瞧時,只見她身穿淡綠羅衣,頸中掛著一串明珠,臉色白嫩無比,猶如奶油一般,似乎要滴出水來,雙目流動,秀眉纖長。武修文雖是小童,也覺她秀麗之極,不由自主的心生親近之意,但見她神色凜然,卻又不禁感到畏縮。 那女孩右手撫摸鵰背,一雙眼珠在武修文身上滾了一轉,問道:「你叫甚麼名字?怎麼一個兒出來玩?」武修文道:「我叫武修文,我在等我爹爹啊。你呢?你叫甚麼?」那女孩扁了扁小嘴,哼的一聲,道:「我不跟野孩子玩。」說著轉身便走。武修文呆了一呆,叫道:「我不是野孩子。」一邊叫,一邊隨後跟去。 他見那女孩約莫比自己小著兩三歲,人矮腿短,自己一發足便可追上,那知他剛展開輕功,那女孩腳步好快,片刻間已奔出數丈,竟把他遠遠拋在後面。她再奔幾步,站定身子,回頭叫道:「哼,你追得著我麼?」武修文道:「自然追得著。」立即提氣急追。 那女孩回頭又跑,忽然向前疾衝,躲在一株松樹後面。武修文隨後跟來,那女孩瞧他跑得近了,斗然間伸出左足,往他小腿上絆去。武修文全沒料到,登時向前跌出。他忙使個「鐵樹樁」想定住身子,那女孩右足又出,向他臀部猛力踢去。武修文一交直摔下去,鼻子剛好撞在一塊小尖石上,鼻血流出,衣上點點斑斑的盡是鮮血。 那女孩見血,不禁慌了,登時沒做理會處,只想拔足逃走,忽然身後有人喝道:「芙兒,你又在欺侮人了,是不是?」那女孩並不回頭,辯道:「誰說的?他自己摔交,管我甚麼事?你可別跟我爹亂說。」武修文按住鼻子,其實也不很疼,只是見到滿手鮮血,心下驚慌。他聽得女孩與人說話,轉過身來,見是個撐著鐵拐的跛足老者。那人兩鬢如霜,形容枯槁,雙眼翻白,是個瞎子。 只聽他冷笑道:「你別欺我瞧不見,我甚麼都聽得清清楚楚。你這小妞兒啊,現下已經這樣壞,大了瞧你怎麼得了?」那女孩過去挽住他的手臂,央求道:「大公公,你別跟我爹爹說,好不好?他摔出了鼻血,你給他治治啊!」 那老者踏上一步,左手抓住武修文手臂,右手伸指在他鼻旁「聞香穴」掀了幾掀。武修文鼻血本已漸止,這麼幾掀,就全然不流了,只覺那老者五根手指有如鐵鉗,又長又硬,緊緊抓著自己手臂,心中害怕起來,微微一掙,竟是動也不動,當下手臂一縮一圈,使出母親所授的小擒拿手功夫,手掌打個半圈,向外逆翻。那老者沒料到這小小孩童竟有如此巧妙手法,被他一翻之下,竟爾脫手,「噫」的一聲輕呼,隨即又抓住了他手腕。武修文運勁欲再掙扎,卻怎麼也掙不脫了。 那老者道:「小兄弟別怕,你姓甚麼?」武修文道:「我姓武。」那老者道:「你說話不是本地口音,從那裏來的?你爹媽呢?」說著放鬆了他手腕。武修文想起一晚沒見爹娘,不知他兩人怎樣了,聽他問起,險些兒便要哭出來。那女孩刮臉羞他,唱道:「羞羞羞,小花狗,眼圈兒紅,要流油!」 武修文昂然道:「哼,我才不哭呢!」當下將母親在陸家莊等候敵人、父親抱了哥哥不知去了那裏、自己在黑夜中迷路等情說了。他心情激動,說得大是顛三倒四,但那老者也聽出了七八成,又問知他們是從大理國來,父親叫作武三通,最擅長的武功是「一陽指」。那老者道:「你爹爹是一燈大師門下,是不是?」武修文喜道:「是啊,你認識咱們皇爺嗎?你見過他沒有?我可沒見過。」武三通當年在大理國功極帝段智興手下當御林軍總管,後來段智興出家,法名一燈,但武三通與兩個孩子說起往事之時,仍是「咱們皇爺怎樣怎樣」,是以武修文也叫他「咱們皇爺」。 那老者道:「我也沒機緣拜見過他老人家,久仰『南帝』的大名,好生欽慕。這女孩兒的爹娘曾受過他老人家極大的恩惠。如此說來,大家不是外人,你可知道你媽等的敵人是誰?」武修文道:「我聽媽跟陸爺說話,那敵人好像是甚麼赤練蛇、甚麼愁的。」那老者抬起了頭,喃喃的道:「甚麼赤練蛇?」突然一頓鐵杖,大聲叫道:「是赤練仙子李莫愁?」武修文喜道:「對對!正是赤練仙子!」 那老者登時神色甚是鄭重,說道:「你們兩個在這裏玩,一步也別離開。我瞧瞧去。」那女孩道:「大公公,我也去。」武修文也道:「我也去。」那老者急道:「唉,唉!萬萬去不得。那女魔頭兇惡得緊,我打不過她。不過既知朋友有難,可不能不去。你們要聽話。」說著拄起鐵杖,一蹺一拐的疾行而去。 武修文好生佩服,說道:「這老公公又瞎又跛,卻奔得這麼快。」那女孩小嘴一扁,道:「這有甚麼希奇?我爹爹媽媽的輕功,你見了才嚇一大跳呢。」武修文道:「你爹爹媽媽也是又瞎又跛的嗎?」那女孩大怒,道:「呸!你爹爹媽媽才又瞎又跛!」 此時天色大明,田間農夫已在耕作,男男女女唱著山歌。那老者是本地土著,雙目雖盲,但熟悉道路,隨行隨問,不久即來到陸家莊前。遠遠便聽得兵刃相交,乒乒乓乓的打得極是猛烈。陸展元一家是本地的官宦世家,那老者卻是市井之徒,雖然同是嘉興有名的武學之士,卻向無往來;又知自己武功不及赤練仙子,這番趕去只是多陪上一條老命,但想到此事牽涉一燈大師的弟子在內,大夥兒欠一燈大師的情太多,決不能袖手,當下足上加勁,搶到莊前。只聽得屋頂上有四個人在激鬥,他側耳靜聽,從呼喝與兵刃相交聲中,聽出一邊三個,另一邊只有一個,可是眾不敵寡,那三個已全然落在下風。 *** 上晚武三通抱走了兩個兒子,陸立鼎夫婦甚是訝異,不知他是何用意。武三娘卻臉有喜色,笑道:「拙夫平日瘋瘋顛顛,這回卻難得通達事理。」陸二娘問起原因,武三娘笑而不答,只道:「我也不知所料對不對,待會兒便有分曉。」這時夜已漸深,陸無雙伏在父親懷中沉沉睡去。程英也是迷迷糊糊的睜不開眼來。陸二娘抱了兩個孩子要送她們入房安睡。武三娘道:「且稍待片刻。」忽聽得屋頂有人叫道:「拋上來。」正是武三通的聲音。他輕功了得,來到屋頂,陸氏夫婦事先仍是全沒察覺。 武三娘接過程英,走到廳口向上拋去,武三通伸臂抱住。陸氏夫婦正驚異間,武三娘又抱過陸無雙擲了上去。 陸立鼎大驚,叫道:「幹甚麼?」躍上屋頂,四下裏黑沉沉地,已不見武三通與二女的影蹤。他拔足欲追,武三娘叫道:「陸爺不須追趕,他是好意。」陸立鼎將信將疑,跳回庭中,顫聲問道:「甚麼好意?」此時陸二娘卻已會意,道:「武三爺怕那魔頭害了孩兒們,定是將他們藏到了穩妥之處。」陸立鼎當局者迷,被娘子一語點醒,連道:「正是,正是。」但想到武三通盜去自兄嫂屍體,卻又甚不放心。 武三娘嘆道:「拙夫自從阿沅嫁了令兄之後,見到女孩子就會生氣,不知怎的,竟會眷顧府上兩位千金,實非我意料所及。他第一次來帶走儒兒、文兒之時,我見他對兩位小姐連望幾眼,神色間大是憐愛,頗有關懷之意。他從前對著阿沅,也總是這般模樣的。果然他又來抱去了兩位小姐。唉,但願他從此轉性,不再胡塗!」說著連嘆了兩口長氣,接著道:「兩位且養養神,那魔頭甚麼時候到來,誰也料想不到,提心吊膽的等著,沒的折磨了自己。」 陸氏夫婦初時顧念女兒與姨姪女的安危,心中栗六,舉止失措,此時去了後顧之憂,恐懼之心漸減,敵愾之意大增,兩人身上帶齊暗器兵刃,坐在廳上,閉目養神。兩人做了十幾年夫妻,平日為家務之事不時小有齟齬,此刻想到強敵轉瞬即至,想起陸展元與武三娘所說那魔頭武功高強、行事毒辣,多半大數難逃,夫婦相偕之時無多,不自禁互相依偎,四手相握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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