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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七七


  施琅肚裏暗罵:「你不知出過多少次海了,也從來沒見你暈過他媽的甚麼船!」陪笑道:「大人的眾位夫人、公子和小姐,自然陪同一起前往。卑職挑選最大的海船請大人乘坐,這些日子海上並無風浪,大人儘可放心。」韋小寶皺眉道:「既然如此,兄弟也只好勉為其難,為施將軍走一遭了。」施琅連連稱謝。

  次日韋小寶帶同七位夫人,兩個兒子虎頭、銅鎚,一個女兒雙雙,上了施琅的旗艦。彭參將待要阻攔,施琅當即下令,將他綁在一棵大樹之上。眾船啟碇開行。

  韋小寶望著居住數年的通吃島,笑道:「莊家已經離島,這裏不能再叫通吃島了,咱們得改個名字才成。」施琅道:「正是。大人請看改個甚麼名字最好?」韋小寶想了想,說道:「皇上曾派人來傳旨,說周文王有姜太公釣魚,漢光武有嚴子陵釣魚,凡是聖明天子,必有個忠臣釣魚。皇上派了我在這裏釣魚,咱們就叫它為『釣魚島』罷。」施琅鼓掌稱善,說道:「大人這名字取得再好也沒有了,一來恭頌皇上好比周文王、漢光武,二來顯得大人既如姜太公這般文武全才,又如嚴子陵這般清高風雅。對,對,咱們以後就叫它為釣魚島。」

  韋小寶笑道:「只不過我這通吃侯要改名為釣魚侯了,日後再升官進爵,叫作甚麼釣魚公,口采就不怎麼好了。」施琅笑道:「漁翁得利,大有所獲,口采好得很啊。」韋小寶點點頭道:「皇上封了我做通吃伯、通吃侯,我覺得倒也好聽,我的幾位夫人卻不大樂意。日後奏請皇上改為釣魚侯,說不定大家都高興了。」

  施琅肚裏暗暗好笑,心想:「甚麼通吃伯、通吃侯,都是皇上跟你尋開心的,只當你是個弄臣,全無尊重之意。就算改為釣魚侯,又有甚麼好聽了?」口中卻道:「自古道漁樵耕讀,漁翁排名第一,讀書人排在第四。釣魚公、釣魚王的封號,可比狀元翰林尊貴得多。」

  至於這釣魚島是否就是後世的釣魚台島,可惜史籍無從稽考。若能在島上找得韋小寶的遺跡,當知在康熙初年,該島即曾由國人長期居住,且曾派兵五百駐紮。

  ***

  不一日,韋小寶乘坐施琅的旗艦,來到台灣,在安平府上岸。沿途林興珠和洪朝指點當年鄭成功如何進兵,如何大破紅毛兵,韋小寶聽得津津有味。施琅既帶了他來台灣,他言語之中也就不再譏諷了。

  施琅在將軍府中大張筵席,隆重款待。飲酒之際,忽報京中有諭旨到來。

  施琅忙出去接旨,回來臉色有異,說道:「韋大人,上諭要棄守台灣,這可糟了。」韋小寶奇道:「那為甚麼?」施琅道:「上諭令卑職籌備棄守台灣事宜,將全台軍民盡數遷入內地,不許留下一家一口。卑職向傳旨的使臣請問,原來朝中大臣建議,台灣孤懸海外,易成盜賊淵藪,朝廷控制不易,若派大軍駐守,又多費糧餉,因此決意不要了。」

  韋小寶沉吟半晌,問道:「施將軍可知朝中諸位大老真正的用意是甚麼?」施琅一驚,顫聲道:「難道……難道伍子胥甚麼的話,已經傳到了北京?」韋小寶微笑道:「常言道:好事不出門,惡事傳千里。朝廷擔心將軍真要做甚麼『大明台灣靖海王』,那也是有的。」

  施琅道:「那……那怎麼辦?台灣百姓數十萬人,在這裏安居樂業已有數十年,一古腦兒遷去內地,叫他們如何過日子?倘若勒逼遷移,必生大變。何況大清官兵一走,紅毛兵跟著又來佔了,咱們中國人辛辛苦苦經營的基業,拱手送給紅毛鬼,怎能叫人甘心?」

  韋小寶沉吟半晌,說道:「這件事兒,我瞧也不是全無挽回的法子。皇上是最體恤百姓的,將軍只須為百姓請命,說不定皇上就允准了。」施琅略覺寬心,說道:「不過倘若朝廷裏已有了甚麼風言風語,卑職這般向皇上請陳,似乎不肯離台,顯得……顯得忠誠之心有點兒不大夠。」韋小寶道:「這當兒你只有立即前赴北京,將這番情由面奏皇上。你既到了北京,甚麼意圖在台灣自立為王的謠言,自然再也沒人相信了。」

  施琅一拍大腿,說道:「對,對!大人指教得是,卑職明天就動身。」突然靈機一動,說道:「台灣的文武官員,就請大人暫且統帶。皇上對大人是最信任不過的,只要是大人坐鎮台灣,朝中大臣誰也不敢有半句閒話。」

  韋小寶大喜,心想在台灣過過官癮,滋味著實不錯,笑道:「你不得聖旨,擅自將兵馬大權交了給我,皇上怪責起來,卻又如何?」

  施琅一聽,又大為躊躇,尋思:「他是陳近南的弟子,反逆天地會的同黨。皇上雖對他寵幸,這些年來卻一直將他流放在通吃島上,不給他掌權辦事。他一得兵馬大權,要是聯同天地會造反作亂,我……我這可又是死罪了。」轉念一想,已有了計較:「我只須將全部水師帶去,他就不敢動彈。他如大膽妄為,竟敢造反,水師回過頭來,立時將他平了。」當即笑道:「兵馬大權如果交給別人,說不定皇上會怪責,交給大人,那是百無禁忌的。」

  當下酒筵草草而終。施琅連夜傳令,將台灣文武大員召來參見韋小寶,由他全權指揮,便宜行事;又請師爺代韋小寶寫了一道奏章,說是憂心國事,特來台灣暫為坐鎮,俾朝廷無東顧之慮,請赦擅專之罪;又說台灣百姓安居已久,以臣在台親眼所見,似以不撤為宜。

  諸事辦畢,已是次日清晨,施琅便要上船。韋小寶問道:「有一件大事,你預備好了沒有?」施琅道:「不知是甚麼大事?」韋小寶笑道:「花差花差!」施琅不解,問道:「花差花差?」

  韋小寶道:「是啊。你這次平台功勞不小,朝中諸位大臣,每一個送了多少禮啊?」施琅一怔,道:「這是仗著天子威德,將士用命,才平了台灣,朝中大臣可沒出甚麼力。」韋小寶搖頭道:「老施啊,你一得意,老毛病又發作了。你打平台灣,人人都道你金山銀山,一個兒獨吞,發了大財。朝裏做官的,那一個不眼紅?」施琅急道:「大人明鑒,施琅要是私自取了台灣一兩銀子,這次教我上北京給皇上千刀萬剮,凌遲處死。」韋小寶道:「你自己要做清官,可不能人人跟著你做清官啊。你越清廉,人家越容易說你壞話,說你在台灣收買人心,意圖不軌。這麼說來,你這次去北京,又是兩手空空,甚麼禮物也不帶了?」施琅道:「台灣的土產,好比木雕、竹籃、草蓆、皮箱,那是帶了一些的。」

  韋小寶哈哈大笑,只笑得施琅先是面紅耳赤,繼而恍然大悟,終於決心補過,當下向韋小寶深深一揖,說道:「多謝大人指點。卑職這次險些兒又闖了大禍。」

  韋小寶召集文武官員,說道:「施將軍這次上京,是為眾百姓請命,假如不成功,大夥兒都要家破人亡。這請命費,難道要施將軍一個人墊出來不成?各位老兄,大家趕緊去籌措籌措、攤派攤派罷!」

  施琅居官清廉,到台後不曾向民間取過金銀。此刻韋小寶接手,第一道命令卻便是大徵「請命費」。台灣百姓聽到內遷的消息後,正自人心惶惶,得知施琅依了韋爵爺之計,上京為百姓請命,求不內遷,這筆「請命費」倒是誰都出得心甘情願。好在台灣民間富實,只半天功夫,已籌到三十餘萬兩銀子。韋小寶命官庫墊款六十餘萬,湊成一百萬兩,又指點他何人必須多送,何人不妨少送。施琅感激不盡,到當晚初更時分,這才開船。

  次日韋小寶升堂,向眾官員道:「昨晚施將軍啟程赴京,這請命費算來算去,總是還差了一百多萬。兄弟為了全台百姓著想,只好將歷年私蓄,還有七位夫人的珠寶首飾,一古腦兒又湊了一百萬兩銀子,交施將軍帶去使用打點。唉,在台灣做官,可真不容易,兄弟只不過暫且署理,第一天便虧空了一百萬。我這可是傾家蕩產,全軍覆沒了。」

  台灣府知府躬身說道:「大人愛護百姓,為民父母,真是萬家生佛。除了公庫墊款六十多萬要還之外,韋大人這一百萬兩銀子,自然也是要全台百姓奉還的。」

  韋小寶點頭道:「你們每個人也都墊了銀子,個個都弄得兩袖清風甚麼的,這個我也不是不知道。你們官大的墊了成萬兩,官小的也墊了數千兩、數百兩不等,大家齊心合力,為來為去,都是為了眾百姓。這些墊款,自然也是要地方上歸還的。咱們做父母官的,也不能向老百姓算利息,大家吃虧些,拿回本錢,也就算了,這叫做愛民如子。」

  眾官大喜,一齊稱謝,均覺這位韋大人體貼下情,有財大家發,果然是一位好上司。

  韋小寶第一天署官,便刮了一百萬兩銀子,此後財源滾滾,花巧多端,不必細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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