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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五五


  許雪亭道:「屬下不敢。第二件事,那些少年男女成事不足,敗事有餘,一遇上大事,個個逃得乾乾淨淨。本教此時遭逢患難,自始至終追隨在教主與夫人身邊的,只是我們幾個老兄弟。那些少年弟子平日裏滿嘴忠心不二,甚麼赴湯蹈火,萬死不辭,事到臨頭,有哪一個真能出力的?屬下愚見,咱們重興本教,該當招羅有擔當、有骨氣的男子漢大丈夫。那些口是心非、胡說八道的少年男女,就像叛徒韋小寶這類小賊,也不用再招了。」他說一句,洪教主臉上的黑氣便深一層。許雪亭心中慄慄危懼,還是硬著頭皮將這番話說完。

  洪教主眼光射到無根道人臉上,冷冷的道:「你怎麼說?」無根道人退了兩步,說道:「屬下以為青龍使之言有理。前車覆轍,這條路不能再走。不經一事,不長一智,既是犯過了毛病,教主大智大慧,自會明白這些少年男女既不管用,又靠不住。便似……便似……」說著向沐劍屏一指,道:「這小姑娘本是我赤龍門屬下,教主待她恩德非淺,但一遇禍患,立時便叛教降敵。這種人務須一個個追尋回來,千刀萬剮,為叛教者戒。」

  洪教主的眼光向陸高軒等人一個個掃去,問道:「這是大夥兒商量好了的意思嗎?」

  眾人默不作聲。過了好一會,胖頭陀道:「啟稟教主:我們沒商量過,不過……不過屬下以為青龍使,赤龍使二位的話,是很有點兒道理的。」洪教主眼望張淡月,等他說話。張淡月戰戰兢兢的道:「本教此次險遭覆滅之禍,罪魁禍首,自然是韋小寶這小賊。屬下對這種人,是萬萬信不過的。」洪教主點點頭,說道:「很好,你也跟他們是一夥。陸高軒,你呢?」陸高軒道:「屬下得蒙教主大恩提拔,升任白龍使重職,自當出力為教主盡忠效勞。青龍使他們這番心意,也是為了本教和教主著想,決無他意。」

  殷錦大聲道:「你們這些話,都大大的錯了。教主智慧高出我們百倍。大夥兒何必多說多話,只須聽著教主和夫人的指揮就是了。韃子兵炮轟本島,是替本教盪垢去污,所有不忠於教主的叛徒,就此都轟了出來。若非如此,又怎知誰忠誰奸?我們屬下都是井底之蛙,眼光短淺,只見到一時的得失,那能如教主這般洞矚百世?」

  許雪亭怒道:「本教所以一敗塗地,一大半就是壞在你這種馬屁鬼手裏。你亂拍馬屁,於本教有甚麼好處?於教主又有甚麼好處?」殷錦道:「甚麼馬屁鬼?你……你……你這可不是反了嗎?」許雪亭怒道:「你這無恥小人,敗壞本教,你才是反了。」說著手按劍柄。殷錦退了一步,說道:「當日你作亂犯上,背叛教主,幸得教主和夫人寬洪大量,這才不咎既往,今日……今日你又要造反嗎?」

  許雪亭、無根道人、張淡月、陸高軒、胖頭陀五人一齊瞪視教主,含怒不語。

  洪教主轉過頭去瞧向殷錦,眼中閃著冷酷的光芒。殷錦吃了一驚,又退了一步,說道:「教主,他……他們五人圖謀不軌,須當一起斃了。」洪教主低沉著嗓子道:「剛才你說甚麼來?」殷錦見他神色不善,更是害怕,顫聲道:「屬下忠……忠……忠於教主,跟這些反賊勢……勢不兩立。」洪教主道:「咱們當日立過重誓,倘若重提舊事,追究算賬,那便如何?」殷錦只嚇得魂飛天外,說道:「教……教主開恩,屬下只是一片忠心,別……別無他意。」洪教主道:「當日我和夫人曾起了誓,倘若心中記著舊怨,那便身入龍潭,為萬蛇所噬。這件事早已一筆勾銷,人人都已忘得乾乾淨淨,就只你還念念不忘,一有機會,便來挑撥離間,到底是何用意?有何居心?」

  殷錦臉上已無半點血色,雙膝一屈,便即跪倒,說道:「屬下知錯了,以後永遠不敢再提。」洪教主森然道:「本教中人起過的毒誓,豈可隨便違犯?這誓若不應在你身上,便當應在我身上。你說該當是你身入龍潭呢,還是我去?」殷錦大叫一聲,倒退躍出丈許,轉身發足狂奔。洪教主待他奔出數丈,俯身拾起一塊石頭擲出,呼的一聲,正中殷錦後腦。他長聲慘呼,一躍而起,重重摔了下來。扭了幾下,便即斃命。

  洪教主眼見許雪亭等五人聯手,雖然憑著自己武功,再加上夫人和殷錦相助,足可克制得住,但教中元氣大傷之後,已只剩下寥寥數人,殷錦只會奉承諂諛,並無多大真實本事,若再將這五人殺了,自己部屬蕩然無存。他於頃刻間權衡輕重利害,便即殺了殷錦,以平許雪亭等五人的怒氣。

  張淡月和陸高軒躬身說道:「教主言出如山,誅殺奸邪,屬下佩服之至。」許雪亭、無根道人、胖頭陀三人也齊聲道:「多謝教主。」這五人平素見殷錦一味吹牛拍馬,人品低下,對他十分鄙視,此刻見教主親自下手將他處死,都是大感痛快。

  ***

  洪教主指著韋小寶道:「非是我要饒他性命,但這小子知道遼東極北苦寒之地,有一個極大寶藏。若不是由他領路,無法尋到。得了這寶藏之後,咱們重建神龍教就易如反掌了。」頓了一頓,又道:「適才你們五人說道,那些少年男女很不可靠,勸我不可重蹈覆轍。本座仔細想來,也不無道理。這就依從你們的主張,今後本教新招教眾之時,務當特別鄭重,以免奸徒妄入,混進教來。」許雪亭等臉有喜色,一齊躬身道謝。

  洪教主從身邊摸出兩個瓷瓶,從每個瓶中各倒出五顆藥丸,五顆黃色,五顆白色。他還瓶入懷,將藥丸托在左掌,說道:「這是豹胎易筋丸的解藥,你們每人各服兩顆。」許雪亭等大喜,先行稱謝,接過藥來。洪教主道:「你們即刻就服了罷。」五人將藥丸放入口中,吞嚥下肚。

  洪教主臉露微笑,道:「那就很好……」突然大喝:「陸高軒,你左手裏握著甚麼?」陸高軒退了兩步,道:「沒……沒甚麼。」左手下垂,握成了拳頭。洪教主厲聲道:「攤開左手!」這一聲大喝,只震得各人耳中嗡嗡作響。

  陸高軒身子微幌,左手緩緩攤開,嗒的一聲輕響,一粒白色藥丸掉在地下。

  許雪亭等四人均各變色,素知陸高軒見識不凡,頗有智計,他隱藏這顆白丸不肯服食,必有道理,可是自己卻已吞下了肚中,那便如何是好?

  洪教主厲聲道:「這顆白丸是強身健體的大補雪參丸,何以你對本座存了疑心,竟敢藏下不服?」陸高軒道:「屬下……不……不敢。屬下近來練內功不妥,經脈中氣血不順,因此……因此教主恩賜的這顆大補藥丸,想今晚打坐調息之後,慢慢服下,以免賤體經受……經受不起。」洪教主臉色登和,說道:「原來如此。你何處經脈氣血不順?那也容易得緊,我助你調順內息便是了。你過來。」

  陸高軒又倒退了一步,說道:「不敢勞動教主,屬下慢慢調息,就會好的。」洪教主嘆了口氣,道:「如此說來,你終究信不過我?」陸高軒道:「屬下決計不敢。」洪教主指著地下那顆白丸,道:「那麼你即刻服下罷,要是服下後氣息不調,我豈會袖手不理?」

  陸高軒望著那藥丸,呆了半晌,道:「是!」俯身拾起,突然中指一彈,嗤的一聲響,藥丸飛過天空,遠遠掉入了山谷,說道:「屬下已經服了,多謝教主。」

  洪教主哈哈大笑,說道:「好,好,好!你膽子當真不小。」陸高軒道:「屬下忠心為教主出力,教主既已賜服解藥,解去豹胎易筋丸的毒性,卻又另賜這顆毒性更加厲害的百涎丸。屬下無罪,不願領罰。」許雪亭等齊問:「百涎丸?那是甚麼毒藥?」陸高軒道:「教主採集一百種毒蛇、毒蟲的唾涎,調製而成此藥。是否含有劇毒,倒不大清楚,說不定真有大補之效,也未可知。只不過我膽子很小,不敢試服。」

  許雪亭等驚惶更甚,同時搶到陸高軒身邊,五人站成一排,凝目瞪視洪教主。

  洪教主冷冷的道:「你怎知這是百涎丸?一派胡言,挑撥離間,擾亂人心。」

  陸高軒向方怡一指,說道:「那日我見到方姑娘在草叢裏捉蝸牛,我問她幹甚麼,她說奉教主之命,捉了蝸牛來配藥。教主那條百涎丸的單方,我也無意之中見到了。雖說這百涎丸的毒性要在三年之後才發作,但一來,這百涎丸只怕教主從未配過,也不知是否真的三年之後毒性才發;二來,屬下還想多活幾年,不願三年之後便死。」

  洪教主臉上黑氣漸盛,喝道:「我的藥方,你又怎能瞧見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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