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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五二


  眾人出得城來,向東疾馳。韋小寶和陳近南並騎而馳,將歸辛樹一家如何行刺失手、皇帝如何發覺自己的隱秘等情簡略說了。陳近南讚道:「小寶,我平時見你油腔滑調,很不老實,可是遇到這要緊關頭,居然能以義氣為重,不貪圖富貴、出賣朋友,實是難得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別的朋友也還罷了,大義滅師的事,卻萬萬做不得的。」陳近南道:「甚麼叫做『別的朋友也還罷了』?只要是朋友,那就誰也不能出賣。『大義滅師』這四個字,也用得不對。」韋小寶伸了伸舌頭,道:「弟子沒學問,說錯了話,師父別怪。」想到往昔跟小皇帝胡言亂語,甚是快樂,經過今日這一番,此後再也不能和他見面了,不由得心下黯然。

  陳近南道:「咱們冒充前鋒營的軍士出來,過不了半天,韃子就知道了。須得趕快更換裝束才是。」韋小寶道:「正是,一到前面鎮上,這就買衣服改裝罷。」

  眾人向東馳出二十餘里,來到一座市鎮,可是鎮上卻沒舊衣鋪。陳近南於行軍打仗、政事興革等事極具才略,於這類日常小事,一時卻感束手無策,見無處買衣更換,便道:「只有到前面市鎮再說,只盼能找到一家舊衣店才好。」

  一行人穿過市鎮,見市梢頭有家大戶人家,高牆朱門,屋宇宏偉。韋小寶心念一動,說道:「師父,咱們到這家人家去借幾件衣服換換罷。」陳近南遲疑道:「只怕他們不肯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咱們是官兵啊。官兵不吃大戶、著大戶,卻又去吃誰的、著誰的?」跳下馬來,提起門上銅環,噹噹亂敲。

  男僕出來開門,眾人一擁而入,見人便剝衣服。戶主是個告老回鄉的京官,見這群前鋒營官兵如狼似虎,連叫:「眾位總爺休得動粗,待兄弟吩咐安排酒飯,請各位用了,再奉上盤纏使用……」一言未畢,已給人一把揪住,身上長袍、襪子當即給人剝了下來。他嚇得大叫:「兄弟年紀老了,這調調兒可不行……」

  群豪嘻嘻哈哈,頃刻間剝了上下人等的數十套衣衫。那官兒和內眷個個魂不附體,幸喜這一隊前鋒營官兵性子古怪,只剝男人衣衫,卻不戲侮女眷,剝了男人衣衫之後,倒也不再幹別的勾當,一鬨而出,騎馬去了。那大戶全家男人赤身露體,相顧差愕。

  群豪來到僻靜處,分別改裝。公主、沐劍屏、曾柔三人也換上了男裝。各人上馬又行。韋小寶只是記掛著雙兒,說道:「風大哥和我的一個小丫頭,不知在京裏怎樣了,我想請那一位外省來的面生兄弟,回京去打聽打聽。」兩名來自廣西的天地會兄弟接令而去。

  群豪見並無官兵追來,略覺放心。又行了一程,沐劍屏「啊」的一聲驚呼,跟著格格笑了起來。原來曾柔所騎的那匹馬突然拉了一大泡稀屎,險些濺在沐劍屏腳上。

  行不多時,又有幾匹馬拉了稀屎,跟著玄貞道人所騎的那馬一聲嘶叫,跪倒在地,再也不肯起來。錢老本道:「道長,咱哥兒倆合騎一匹罷!」玄貞道:「好!」縱身上馬,坐在他身後。

  韋小寶突然省覺,不由得大驚,叫道:「師父,報應,報應!這下子可糟了。」陳近南問道:「甚麼?」韋小寶道:「吳……吳應熊的鬼魂找上我啦。他恨我……恨我抓了他回去,又搶了他的……他的……」下面「老婆」二字,實在不好意思說出口來。

  他想到那日奉旨追人,只因吳應熊一行人所騎的馬匹都給餵了大量巴豆,沿途不停的拉稀屎,跟著紛紛倒斃,這才無法遠逃,給他擒回。倘若吳應熊那次逃去了雲南,皇帝當然殺他不得,追究起來,是自己派人向他的馬匹下毒之故。現下輪到自己逃跑,一匹匹馬也這般瀉肚倒斃,卻不是吳應熊的鬼魂作怪是甚麼?何況自己帶了他的妻子同逃,吳應熊做鬼之後,頭上還戴一頂碧綠翡翠頂子的一品大綠帽,定然心中不甘。他越想越害怕,不由得身子發顫,只聽得幾聲嘶鳴,又有兩匹馬倒將下來。

  陳近南也瞧出情形不對,忙問端詳。韋小寶說了當日捉拿吳應熊的情形,顫聲道:「吳應熊陰魂不散,今日報仇來啦。這……這……」公主怒道:「吳應熊這小子,活著的時候是窩囊廢,死了之後也是個膿包鬼,你怕他幹麼?」陳近南皺眉道:「青天白日的,那有甚麼鬼了?那日你毒了吳應熊的馬匹,韃子皇帝知不知道?」韋小寶道:「知道的,他還讚我是福將呢。」陳近南點頭道:「是了。韃子皇帝即以福將之道,還治福將之身。他怕你逃走,早就派人給你的馬匹餵了巴豆。」

  韋小寶立時省悟,連說:「對,對。那日拿到吳應熊,小皇帝十分開心,賞了個小官兒給我的馬伕做,派他去兵部車駕司辦事。這一次定是叫他來毒我的馬兒。」

  陳近南道:「是啊,他熟門熟路,每匹馬的性子都知道,要下毒自然百發百中。」韋小寶怒道:「下次抓到了這馬伕兒,這裏許多爛屎,都塞進他嘴裏去……」一言未畢,突覺胯下的坐騎向前一衝,跪了下去,韋小寶一躍而下,見那匹馬掙扎著要待站起,幾下掙扎,卻連後腿也跪了下來。

  陳近南道:「牲口都不中用了。須得到前面市集去買過。」柳大洪道:「一下子買幾十匹馬可不容易。」陳近南道:「正是。大夥兒還是暫且分散罷。」

  正說話間,忽聽得來路上隱隱有馬蹄之聲。玄貞喜道:「是官兵追來了。咱們殺他個媽巴羔子的,正好搶馬。」陳近南叫道:「天地會的兄弟們伏在大路左首,沐王府和王屋山的兄弟們伏在右首。等官兵到來,攻他個出其不意。啊喲,不對……」

  但聽得蹄聲漸近,地面隱隱震動,追來的官兵少說也有一二千人,群豪不必問他這「啊喲,不對」四字是何用意,都不禁臉上變色。群豪只數十人,武功雖然不弱,但大白天在平野上和大隊騎兵交鋒,敵軍重重疊疊圍上來,武功高的或能脫身,其餘大半勢必送命。

  陳近南當機立斷,叫道:「官兵人數不少。咱們不能打硬仗,大家散入鄉村山林。」只說得這幾句話,蹄聲又近了些。放眼望去,來路上塵頭高揚,有如大片烏雲般湧來。

  韋小寶大叫:「糟糕,糟糕!」發足便奔。公主叫道:「喂,你去那裏?」緊緊跟來。韋小寶叫道:「你還是回宮去罷,跟著我沒好處。」公主罵道:「臭小桂子,你想逃走嗎?可沒這麼容易。」

  【註】

  本回回目中,「紅雲傍日」指陪伴帝皇,「心隨碧草」指有遠行之念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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