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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二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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錢老本拿起筆來,戰戰兢兢的寫了,歉然道:「這四個字歪歪斜斜的,太不成樣子。」顧炎武道:「吳三桂是武人,這信自然是要記室寫的。這四個字署名很好,沒有章法間架,然而很有力道,像武將的字。」 查伊璜在信封上寫了「親呈揚州府家知府老爺親拆」十二字,封入信箋,交給韋小寶,微笑道:「偽造書信,未免有損陰德,不是正人君子之所為。不過為了興復大業,也只好不拘小節了。」韋小寶心想:「對付吳之榮這種狗賊,造一封假信打甚麼緊?讀書人真酸得可笑。」收起書信,說道:「這件事辦好之後,咱們來喝酒,給三位先生接風。」 顧炎武道:「韋兄弟和六奇兄一文一武,定是明室中興的柱石,鄧高密、郭汾陽也不過如是。若能扳倒了吳三桂這老賊,更是如去韃子之一臂。韋兄弟這杯酒,待得大功告成之時再喝罷。咱們三人這就告辭,以免在此多耽,走漏風聲,壞了大事。」 韋小寶心中雖對顧炎武頗為敬重,但這三位名士說話咬文嚼字,每句話都有典故,要聽懂一半也不大容易,和他們多談得一會,便覺周身不自在,聽說要走,真是求之不得,心想:「你們三位老先生賭錢是一定不喜歡的,見了妓院裏的姑娘只怕要嚇得魂不附體。我若是罵一句『他媽的』,你們非瞪眼珠、吹鬍子不可,還是快快的請罷。」 於是取出一疊銀票,每人分送一千兩,以作盤纏,請徐天川和高彥超從後門護送出城。 顧、查、呂三人一走,韋小寶全身暢快,心想:「朝廷裏那些做文官的,個個也都是讀書人,偏是那麼有趣。江蘇省那些大官,好比馬撫台、慕藩台,可也比顧先生、查先生他們好玩。若是交朋友哪,吳之榮這狗頭也勝於這三位老先生了。」正想到巡撫、布政司,親兵來報,巡撫和布政司求見。韋小寶一凜:「難道走漏了風聲?」 *** 韋小寶出廳相見,見二人臉上神色肅然,心下不禁惴惴。賓主行禮坐下。巡撫馬佑從衣袖中取出一件公文,站起身來雙手呈上,說道:「欽差大人,出了大事啦。」韋小寶接過公文,交給布政司慕天顏,道:「兄弟不識字,請老兄唸唸。」慕天顏道:「是。」打開了公文,他早已知道內容,說道:「大人,京裏兵部六百里緊急來文,吩咐轉告大人,吳三桂這逆賊舉兵造反。」 韋小寶一聽大喜,忍不住跳起身來,叫道:「他媽的,這老小子果然幹起來啦。」 馬佑和慕天顏面面相覷。欽差大人一聽到吳三桂造反的大消息,竟然大喜若狂,不知是何用意。 韋小寶笑道:「皇上神機妙算,早料到這件事了。兩位不必驚慌。皇上的兵馬、糧草、大炮、火藥、餉銀、器械,甚麼都預備得妥妥當當的。吳三桂這老小子不動手便罷,他這一造反,咱們非把他的陳圓圓捉來不可。」馬佑和慕天顏雖聽他言語不倫不類,但聽說皇上一切有備,倒也放了不少心。吳三桂善於用兵,麾下兵強馬壯,一聽得他起兵造反,所有做官的都膽戰心驚,只怕頭上這頂烏紗帽要保不住。 韋小寶道:「有一件事倒奇怪得很。」二人齊道:「請道其詳。」韋小寶道:「這個消息,兩位是剛才得知嗎?」馬佑道:「是。卑職一接到兵部公文,即刻知會藩台大人,趕來大人行轅。」韋小寶道:「當真沒洩漏?」兩人齊道:「這是軍國大事,須請大人定奪,卑職萬萬不敢洩漏。」韋小寶道:「可是揚州府知府卻先知道了,豈不是有點兒古怪嗎?」 馬佑和慕天顏對望了一眼,均感詫異。馬佑道:「請問大人,不知吳知府怎麼說。」韋小寶道:「他剛才鬼鬼祟祟的來跟我說,西南將有大事發生,有人要做朱元璋,他要做劉伯溫。勸我識時務,把你們兩位扣了起來。我聽了不懂,甚麼朱元璋、劉伯溫,胡說八道,正在罵他,你們兩位就來了。」 兩人大吃一驚,臉色大變。馬佑庸庸碌碌,慕天顏卻頗有應變之才,低聲道:「那吳某如此說,是在勸大人造反。他不要腦袋了。」韋小寶道:「我可不懂他說甚麼,要他說得明白些。他老是拋書袋,甚麼先發後發。我說老子年紀輕輕,已做了大官,還不算先發嗎?」 馬佑和慕天顏均想:「這吳知府說的,是先發制人,後發制於人。欽差大人沒學問,還道是先發達、後發達。」兩人老成練達,也不說穿。那知「先發制人」這句成語,韋小寶從小就聽說書先生說過無數遍,這一次卻不是沒學問,而是裝傻。 馬佑道:「這吳知府好大的膽子!不知他走了沒有?」韋小寶道:「他還在這裏候著,說要跟我商議大計。哼,他小小知府,有甚麼大計跟我商議?打吳三桂的大計,兄弟也只跟兩位商議,不會去聽他一個小小知府的囉唆。」馬佑道:「是,是。可否請大人把吳知府叫出來,讓卑職問他幾句話?」韋小寶道:「很好!」轉頭吩咐親兵:「請吳知府。」 吳之榮來到大廳,只見巡撫和布政司在座,不由得又喜又憂,喜的是欽差大臣十分重視自己的密報,竟將撫藩都請了來一同商議,憂的是訊息一洩露,巡撫和布政司不免分了自己的大功,當下上前請安參見,垂手站立。 韋小寶笑道:「吳知府請坐。」吳之榮道:「是,是。多謝大人賜座。」屁股沾著一點椅子邊兒坐了。韋小寶道:「吳知府,你有一件大事來跟兄弟商議,雖然你再三說道,不可讓撫台大人和藩台大人知道,不過這件事十分重大,只好請兩位大人一起來談談,請你不可見怪。」吳之榮神色十分尷尬,忙起身向韋小寶和撫藩三人請安,陪笑道:「卑職大膽,三位大人明鑒。這個……這個……」要待掩飾幾句,但韋小寶已開門見山的說了出來,不論說甚麼都是難以掩飾。巡撫和布政司二人的臉色,自然要有多難看便有多難看了。 韋小寶微笑道:「吳知府訊息十分靈通,他說西南有一位手握兵馬大權的武將,日內就要起兵造反。他這一起兵,可乖乖不得了,天下震動,皇上的龍廷也坐不穩了,說不定咱們的人頭都要落地。是不是?」吳之榮道:「是。不過三位大人洪福齊天,那自然逢凶化吉,遇難呈祥,定是百無禁忌的。」 韋小寶道:「這是託吳大人的福了。吳大人,這位武將,跟你是同宗,也是姓吳?」吳之榮應道:「是。這是敝宗……」韋小寶搶著道:「你拿到了這武將的一封信,是他親筆所寫,這封信不會是假的罷?」吳之榮道:「千真萬確,決計不假。」 韋小寶點頭道:「這信中雖然沒說要起兵造反,不過說到了朱元璋、劉伯溫甚麼的。兄弟沒讀過書,不明白信裏講些甚麼,吳大人跟兄弟詳細解說信裏意思,要兄弟立刻動手,甚麼先發後發的,說道這是一百年也難遇上的機會,一場大富貴是一定不會脫手的,兄弟可以封王,而吳大人也能封一個伯爵甚麼的,是不是?」吳之榮道:「這是卑職的謬見,大人明斷,勝於卑職百倍。那封信裏寫的,的確是這個意思。」 韋小寶從右手袖筒裏取出吳六奇那封信來,拿到吳之榮面前,身子一側,遮住了那信,說道:「就是這封信,是不是?你瞧清楚了,事關重大,可不能弄錯。」吳之榮道:「是,是。正是這信,那是決計不會錯的。」韋小寶道:「很好。」將那信收入右手袖筒,回坐椅上,說道:「吳知府,請你暫且退下,我跟撫台大人、藩台大人兩位商議。看來我們三人的功名富貴,要全靠你吳大人了,哈哈。」 吳之榮掩不住臉上的得意之情,又向三人請安,道:「全仗三位大人恩典栽培。」側身慢慢退了下去。韋小寶待他退到門口,問道:「吳知府,你的別字,叫作甚麼?」吳之榮道:「不敢。卑職賤名之榮,草字顯揚。」韋小寶點點頭,道:「這就是了。」 馬佑和慕天顏二人當韋小寶訊問吳之榮之時,心中都已大怒,只是官場規矩,上官正在說話,下屬不敢插口。馬佑脾氣暴躁,待要申斥,韋小寶已命吳之榮退下,不由得額頭青筋突起,滿臉漲得通紅。 韋小寶從左手袖筒中取出查伊璜所寫的那封假信,說道:「兩位請看看這信。吳之榮這廝說得這信好不厲害,兄弟沒讀過書,也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。」 馬佑接過信來,見封皮上寫的是「親呈揚州府家知府老爺親拆」,抽出信箋,和慕天顏同觀,見上款是「顯揚吾侄」。兩人越看越怒。馬佑不等看完全信,已拍案大叫:「這狗頭如此大膽,我親手一刀把他殺了。」慕天顏心細,覺得吳之榮膽敢公然勸上官造反,未免太過不合情理,然而剛才韋小寶當面訊問,對方對答一句句親耳聽見,那裏更有懷疑?昨日在禪智寺前賞芍藥,吳之榮親口說過吳三桂是他族叔,看來吳之榮料定吳三桂造反必成,得意忘形,行事便肆無忌憚起來。 韋小寶道:「這封書信,當真是吳三桂寫給他的?」馬佑道:「這狗頭自己說是千真萬確。」韋小寶道:「信裏長篇大論,到底寫些甚麼,煩二位解給兄弟聽聽。」慕天顏於是一句句解釋,甚麼「斬白蛇而賦大風」、「納圯下之履」、甚麼「奮濠上而都應天」、「取誠意之爵」等典故,一一說明。馬佑道:「單是『我太祖高皇帝首稱吳國』這一句,就要叫他滅族。」慕天顏點頭道:「吳逆起事,聽說正是以甚麼朱三太子號召,說要規復明室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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