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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〇三


  ▼第三八回 縱橫野馬群飛路 跋扈風箏一線天

  韋小寶笑瞇瞇的回到大廳,只見吳應熊陪著四名武將閒談。趙良棟和王進寶不知在爭辯甚麼,兩人都是面紅耳赤,聲音極大。兩人見韋小寶出來,便住了口。

  韋小寶笑問:「兩位爭甚麼啊?說給我聽聽成不成?」張勇道:「我們在談論馬匹。王副將相馬眼光獨到,憑他挑過的馬,必是良駒。剛才大家說起了牲口,王副將稱讚雲南的馬好。趙總兵不信,說道川馬、滇馬腿短,跑不快。王副將卻說川馬滇馬有長力,十里路內及不上別的馬,跑到二三十里之後,就越奔越有精神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是嗎?兄弟有幾匹坐騎,請王副將相相。」吩咐親兵回府,將馬廄中的好馬牽來。

  吳應熊道:「韋都統的坐騎,是康親王所贈,有名的大宛良駒,叫做玉花驄。我們的滇馬又怎及得上?」王進寶道:「韋大人的馬,自然是好的。大宛出好馬,卑職也聽到過。卑職在甘肅、陝西時,曾騎過不少大宛名駒,短途衝刺是極快的,甚麼馬也比不上。」

  趙良棟道:「那麼賽長途呢?難道大宛馬還及不上滇馬?」王進寶道:「雲南馬本來並不好,只不過勝在刻苦耐勞,有長力。這些年來卑職在滇北養馬,將川馬、滇馬交配,這新種倒是很不錯。」趙良棟道:「老兄,你這就外行了。馬匹向來講純種,種越純越好,沒聽說雜種馬反而更好的。」王進寶漲紅了臉,說道:「趙總兵,我不是說雜種馬一切都好。馬匹用途不同,有的用以衝鋒陷陣,有的用以負載輜重,就算是軍馬,也大有分別啊。有的是百里馬,有的是千里馬,長途短途,全然不同。」

  趙良棟道:「哼,居然有人說還是雜種好。」王進寶大怒,霍地站起,喝道:「你罵誰是雜種?這般不乾不淨的亂說!」趙良棟冷笑道:「我是說馬,又不是說人。誰的種不純,作賊心虛,何必亂發脾氣。」王進寶更加怒了,說道:「這是額駙公的府上,不然的話,哼哼!」趙良棟道:「哼哼怎樣?你還想跟我動手打架不成?」

  張勇勸道:「兩位初次相識,何必為了牲口的事生這閒氣?來來來,我陪兩位喝一杯,大家別爭了。」他是提督,官階比趙良棟、王進寶都高,兩人不敢不賣他面子,只得都喝了酒。兩人你瞪著眼瞧我,我瞪著眼瞧你,若不是上官在座,兩個火爆霹靂的人當場就要打將起來了。

  過不多時,韋小寶府中的親兵、馬伕牽了坐騎到來,眾人同到後面馬廄中去看馬。王進寶倒也真的懂馬,一眼之下,便說出每匹馬的長處缺點,甚至連性情脾氣也猜中了七八成。韋府的馬伕都十分佩服,大讚王副將好眼力。

  最後看到韋小寶的坐騎玉花驄。這馬腿長膘肥,形貌神駿,全身雪白的毛上盡是胭脂斑點,毛色油光亮滑,漂亮之極,人人喝采不迭。王進寶卻不置可否,看了良久,說道:「這匹馬本質是極好的,只可惜養壞了。」韋小寶道:「怎地養壞了?倒要請教。」王進寶道:「韋大人這匹馬,說得上是天下少有的良駒。這等好馬,每天要騎了快跑十幾里,慢跑幾十里,越磨練越好。可是韋大人過於愛惜,不捨得多騎。這牲口過的日子太也舒服,吃的是上好精料,一年難得跑上一兩趟,唉,可惜,可惜,好像是富貴人家的子弟,給寵壞了。」

  吳應熊聽了,臉色微變,輕輕哼了一聲。韋小寶瞧在眼裏,知道王進寶最後這幾句話已得罪了吳應熊,心想:「我不妨乘機挑撥離間,讓他們雲南將帥不和。」便道:「王副將的話,恐怕只說對了一半,富貴人家子弟,也有本事極大的。好比額駙爺,他是你們王爺的世子,自幼兒便捧了金碗吃飯,端著玉碗喝湯,可半點沒給寵壞啊。」

  王進寶漲紅了臉,忙道:「是,是。王爺世子,自然不同。卑職決不是說額駙爺。」

  趙良棟冷冷的道:「在你心裏,只怕以為也沒甚麼不同罷。」王進寶怒道:「趙總兵,你為甚麼老是跟兄弟過不去?兄弟並沒得罪你啊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好了,別為小事傷了和氣。做武官的,往往瞧不起朝裏年輕大臣,也是有的。」王進寶道:「回都統大人;卑職不敢瞧你不起。」趙良棟道:「你瞧不起額駙爺。」王進寶大聲道:「沒有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王副將,可惜你養的好馬,都留在雲南,否則倒可讓我們見識見識。」王進寶道:「我養的馬……是,是,不敢當。」韋小寶心覺奇怪:「甚麼叫做『是,是,不敢當!』?」趙良棟道:「反正王副將的好馬都在雲南,死無對證。韋都統,小將在關外養了幾百匹好馬,匹匹日行三千里,夜行二千里。就可惜隔得遠了,不能讓都統大人瞧瞧。」

  眾人哈哈大笑,都知他是故意譏刺王進寶。

  王進寶氣得臉色鐵青,指著左首的馬廄,大聲道:「那邊的幾十匹馬,就是這次我從雲南帶來的。趙總兵,你挑十匹馬,跟我這裏隨便那十匹賽賽腳力,瞧是誰輸誰贏。」

  趙良棟見那些滇馬又瘦又小,毛禿皮乾,一共有五六十匹,心想:「你這些叫化馬有甚麼了不起?」說道:「馬倒挺多,只不過有點兒五癆七傷。就是韋都統府裏隨便牽來的這幾匹牲口,也擔保勝過了王副將你親手調養的心肝寶貝兒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大家空爭無用。額駙爺,咱們各挑十匹,就來賽一賽馬,雙方賭個采頭。」

  吳應熊道:「韋都統的大宛良馬,我們的雲南小馬那裏比得上?不用賽了,當然是我們輸。」韋小寶見王進寶氣鼓鼓地、一臉不服氣的神情,道:「額駙爺肯服輸,王副將卻不服輸。這樣罷,我拿一萬兩銀子出來,額駙爺也拿一萬兩銀子出來,待會兒咱們就去城外跑跑馬,那一個贏了六場,以後的就不用比了。你說好不好呢?」吳應熊還待再推,突然心念一動:「這小子年少好勝,我就故意輸一萬兩銀子給他,讓他高興高興。」笑道:「好,就是這麼辦。韋大人,你如輸了,可不許生氣。」

  韋小寶笑道:「贏要漂亮,輸要光棍,那有輸了生氣之理?」一瞥眼間,見王進寶眼中閃爍著喜色,心道:「啊喲,瞧這王副將的神情,倒似乎挺有把握,莫非他這些癆病馬當真很有長力?不行,不行,非作弊搞鬼不可。」他生平賭錢,專愛作弊,眼見這場賽馬未必準贏,登時動了壞主意,心想今日賽馬,已來不及做手腳,說道:「既要賭賽,我得去好好挑選十匹馬。明天再賽怎樣?」

  吳應熊決心拉馬,不盡全力,十場比賽中輸八九場給他,今天比明日比也沒分別,當即點頭答應。

  韋小寶在額駙府中飲酒聽戲,不再提賽馬之事。到得傍晚,邀請吳應熊帶同張勇、王進寶、孫思克三人到自己府中喝酒。吳應熊欣然應邀,一行人便到韋小寶的伯爵府來。

  坐定獻上茶,韋小寶說聲:「少陪,兄弟去安排安排。」吳應熊笑道:「大家自己人,不用客氣。」韋小寶道:「貴客駕臨,可不能太寒傖了。」

  來到後堂,吩咐總管預備酒席戲班,跟著叫了府裏的馬伕頭兒來,交給他三百兩銀子,說道:「我的玉花驄和別的馬兒,還在額駙府中,你這就去牽回來,順便請額駙府裏的一班馬伕去喝酒,喝得他媽的個個稀巴爛。」那馬伕頭兒應了。韋小寶道:「給馬兒吃些甚麼,那就身疲腳軟,沒力氣跑路?可又不能毒死了。」馬伕頭兒道:「不知爵爺要怎麼樣,小人盡力去辦就是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跟你說了也不打緊,額駙有一批馬,剛從雲南運來的,誇口說長力極好,明兒要跟咱們的馬比賽。咱們可不能輸了丟人,是不是?」那馬伕頭兒登時明白,笑道:「爵爺要小人弄點甚麼給額駙的馬兒吃了,明兒比賽,咱們就能準贏?」

  韋小寶笑道:「對了,你聰明得很。明兒賽馬,是有采頭的,贏了再分賞金給你。你悄悄去辦這件事,可千萬不能給額駙府裏的馬伕知道了。這三百兩銀子拿去請客,喝酒賭錢嫖堂子,他媽的甚麼都幹,攪得他們昏天黑地,這才下藥。」

  那馬伕頭兒道:「爵爺望安,錯不了。小人去買幾十斤巴豆,混在豆料之中,餵吳府的馬兒吃了,叫一匹匹馬兒全拉一夜稀屎,明日比賽起來,烏龜也跑贏牠們了。」

  韋小寶隨即出去陪伴吳應熊等人飲酒。他生怕吳應熊等回去後,王進寶又去看馬,瞧出了破綻,是以殷勤接待,不住勸酒。趙良棟酒量極宏,一直跟王進寶鬥酒,喝到深夜,除了韋小寶與吳應熊外,四員武將都醉倒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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