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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七六


  康熙聽他肯去,心中甚喜,拍拍他肩頭,說道:「報仇雪恨雖是大事,但比之國家社稷的安危,又是小了。能捉到老婊子固然最好,第一要務,還是攻破神龍島。小桂子,關外是我大清龍興發祥之地,神龍教在旁虎視眈眈,倘若跟羅剎人聯手,佔了關外,大清便沒了根本。你破得神龍島,好比是斬斷了羅剎國人伸出來的五根手指。」

  韋小寶笑道:「正是。」突然提高聲音叫道:「啊羅嗚!古嚕呼!」提起右手,不住亂甩。康熙笑問:「幹甚麼?」韋小寶道:「羅剎國斷了五根手指,自然痛得大叫羅剎話。」

  康熙哈哈大笑,說道:「我升你為一等子爵,再賞你個『巴圖魯』的稱號,調動奉天駐防兵馬,撲滅神龍島反叛。」

  韋小寶跪下謝恩,說道:「奴才的官兒做得越大,福份越大。」

  康熙道:「這件事不可大張旗鼓,以防吳三桂、尚可喜他們得知訊息,心不自安,提早造反。須得神不知、鬼不覺,突然之間將神龍教滅了。這樣罷,我明兒派你為欽差大臣,去長白山祭天。長白山是我愛新覺羅家遠祖降生的聖地,我派你去祭祀,誰也不會疑心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皇上神機妙算,神龍教教主壽與蟲齊。」康熙問道:「甚麼壽與蟲齊?」韋小寶道:「那教主的壽命不過跟小蟲兒一般,再也活不多久了。」

  他在康熙跟前,硬著頭皮應承了這件事,可是想到神龍教洪教主武功卓絕,教中高手如雲,自己帶一批只會掄刀射箭的兵馬去攻打神龍島,韋小寶多半是「壽與蟲齊」。

  出得宮來,悶悶不樂,忽然轉念:「神龍島老子是決計不去的,小玄子待我再好,也犯不著為他去枉送性命。我這官兒做到盡頭啦,不如到了關外之後,乘機到黑龍江北的鹿鼎山去,掘了寶藏,發他一筆大財,再悄悄到雲南去,把阿珂娶到了手,從此躲將起來,每天賭錢聽戲,豈不逍遙快樂?」言念及此,煩惱稍減,心想:「臨陣脫逃,雖然說來臉上無光,有負小玄子重託,可是性命交關之事,豈是開得玩笑的?掘了寶藏之後,不再挖斷滿洲人的龍脈,也就很對得住小玄子了。」

  次日上朝,康熙頒下旨意,升了韋小寶的官,又派他去長白山祭天。

  散朝之後,王公大臣紛紛道賀。索額圖與他交情與眾不同,特到子爵府敘話,見他有些意興闌珊,說道:「兄弟,去長白山祭天,當然不是怎麼的肥缺,比之到雲南去敲平西王府的竹槓,那是天差地遠了,也難怪你沒甚麼興致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不瞞大哥說,兄弟是南方人,一向就最怕冷,一想到關外冰天雪地,這會兒已經冷得發抖,今兒晚非燒旺了火爐,好好來烤一下不可。」

  索額圖哈哈大笑,安慰道:「那倒不用擔心,我回頭送一件火貂大氅來,給兄弟禦寒。暖轎之中加幾隻炭盆,就不怎麼冷了。兄弟,派差到關外,生發還是有的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原來這遼東凍脫了人鼻子的地方,也能發財,倒要向大哥請教。」索額圖道:「我們遼東地方,有三件寶貝……」韋小寶道:「好啊,有三件寶貝,取得一件來,也就花差花差了。」索額圖笑道:「我們遼東有一句話,兄弟聽見過沒有?那叫做『關東有三寶,人參貂皮烏拉草』。」韋小寶道:「這倒沒聽見過。人參和貂皮,都是貴重的物事。那烏拉草,又是甚麼寶貝了?」索額圖道:「那烏拉草是苦哈哈的寶貝。關東一到冬季,天寒地凍,窮人穿不起貂皮,坐不起暖轎,倘若凍掉了一雙腳,有誰給韋兄弟來抬轎子啊?烏拉草關東遍地都是,只要拉得一把來曬乾了,搗得稀爛,塞在鞋子裏,那就暖和得緊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原來如此。烏拉草這一寶,咱們是用不著的。人參卻不妨挑他幾十擔,貂皮也提他幾千張回來,至愛親朋,也可分分。」索額圖哈哈大笑。

  正說話間,親兵來報,說是福建水師提督施琅來拜。韋小寶登時想起那日鄭克塽說過的話來,說他是武夷派的高手,曾教過鄭克塽武功,後來投降了大清的,不禁臉上變色,心想這姓施的莫非受鄭克塽之託,來跟自己為難,馮錫範如此兇悍厲害,這姓施的也決非甚麼好相與,對親兵道:「他來幹甚麼?我不要見。」那親兵答應了,出去辭客。韋小寶兀自不放心,向另一名親兵道:「快傳阿三、阿六兩人來。」阿三、阿六是胖頭陀和陸高軒的假名。

  索額圖笑道:「施靖海跟韋兄弟的交情怎樣?」韋小寶心神不定,問道:「施……施靖甚麼?」索額圖道:「施提督爵封靖海將軍,韋兄弟跟他不熟嗎?」韋小寶搖頭道:「從來沒見過。」

  說話間胖頭陀和陸高軒二人到來,站在身後。韋小寶有這兩大高手相護,略覺放心。

  親兵回進內廳,捧著一隻盤子,說道:「施將軍送給子爵大人的禮物。」韋小寶見盤中放著一隻開了蓋的錦盒,盒裏是一隻白玉碗,碗中刻著幾行字。玉碗純淨溫潤,玉質極佳,刻工也甚精緻,心想:「他送禮給我,那麼不是來對付我了,但也不可不防。」

  索額圖笑道:「這份禮可不輕哪,老施花的心血也真不小。」韋小寶問道:「怎麼?」索額圖道:「玉碗中刻了你老弟的名諱,還有『加官晉爵』四字,下面刻著『眷晚生施琅敬贈』。」韋小寶沉吟道:「這人跟我素不相識,如此客氣,定是不懷好意。」

  索額圖笑道:「老施的用意,那是再明白不過的。他一心一意要打台灣,為父母妻兒報仇。這些年來,老是纏著我們,要我們向皇上進言,為了這件事,花的銀子沒二十萬,也有十五萬了。他知道兄弟是皇上駕前的第一位大紅人,自然要來鑽這門路。」

  韋小寶心中一寬,說道:「原來如此。他為甚麼非打台灣不可?」索額圖道:「老施本來是鄭成功部下大將,後來鄭成功疑心他要反,要拿他,卻給他逃走了,鄭成功氣不過,將他的父母妻兒都……」說著右掌向左揮動,作個殺頭的姿勢,又道:「這人打水戰是有一手的,降了大清之後,曾跟鄭成功打過一仗,居然將鄭成功打敗了。」

  韋小寶伸伸舌頭,說道:「連鄭成功這樣的英雄豪傑,也在他手下吃過敗仗,這人倒不可不見。」對親兵道:「施將軍倘若沒走,跟他說,我這就出去。」向索額圖道:「大哥,咱們一起去見他罷。」他雖有胖陸二人保護,對這施琅總是心存畏懼。索額圖是朝中一品大臣,有他在旁,諒來施琅不敢貿然動粗。索額圖笑著點頭,兩人攜手走進大廳。

  施琅坐在最下首一張椅上,聽到靴聲,便即站起,見兩人從內堂出來,當即搶上幾步,請下安去,朗聲道:「索大人,韋大人,卑職施琅參見。」韋小寶拱手還禮,笑道:「不敢當。你是將軍,我只是個小小都統,怎地行起這個禮來?請坐,請坐,大家別客氣。」

  施琅恭恭敬敬的道:「韋大人如此謙下,令人好生佩服。韋大人是一等子爵,爵位比卑職高得多,何況韋大人少年早發,封公封侯,那是指日之間的事,不出十年,韋大人必定封王。」韋小寶哈哈大笑,說道:「倘若真有這一日,那要多謝你的金口了。」

  索額圖笑道:「老施,在北京這幾年,可學會了油嘴滑舌啦,再不像初來北京之時,動不動就得罪人。」施琅道:「卑職是粗魯武夫,不懂規矩,全仗各位大人大量包涵,現下卑職已痛改前非。」索額圖笑道:「你甚麼都學乖了,居然知道韋大人是皇上駕前第一位紅官兒,走他的門路,可勝於去求懇十位百位王公大臣。」

  施琅恭恭敬敬的向兩人請了個安,說道:「全仗二位大人栽培,卑職永感恩德。」

  韋小寶打量施琅,見他五十左右年紀,筋骨結實,目光炯炯,甚是英悍,但容顏憔悴,頗有風塵之色,說道:「施將軍給我那隻玉碗,可名貴得很了,就只一樁不好。」施琅頗為惶恐,站起身來,說道:「卑職胡塗,不知那隻玉碗中有甚麼岔子,請大人指點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岔子是沒有,就是太過名貴,吃飯的時候捧在手裏,有些戰戰兢兢,生怕一個不小心,打碎了飯碗,哈哈,哈哈。」索額圖哈哈大笑。施琅陪著乾笑了幾聲。

  韋小寶問道:「施將軍幾時來北京的?」施琅道:「卑職到北京來,已整整三年了。」韋小寶奇道:「施將軍是福建水師提督,不去福建帶兵,卻在北京玩兒,那為甚麼?啊,我知道啦,施將軍定是在北京堂子裏有了相好的姐兒,不捨得回去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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