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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七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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韋小寶取出吳三桂所贈的那支洋槍,對吳六奇道:「吳大哥,你這麼遠路來看兄弟,實在感激不盡,這把羅剎國洋槍,請你留念。」吳三桂本來送他兩支,另一支韋小寶在領出沐劍屏時,交了給夏國相作憑證,此後匆匆離滇,不及要回。 吳六奇謝了接過,依法裝上火藥鐵彈,點火向著庭中施放一槍,火光一閃,砰的一聲大響,庭中的青石板石屑紛飛,眾人都嚇了一跳。陳近南皺起眉頭,心想:「羅剎國的火器竟然這等犀利,若是興兵進犯,可真難以抵擋。」 韋小寶取出四張五千兩銀票,交給馬超興,笑道:「馬大哥,煩你代為請貴堂眾位兄弟喝一杯酒。」馬超興笑道:「二萬兩銀子?可太多了,喝三年酒也喝不完。」謝過收了。 韋小寶跪下向陳近南磕頭辭別。陳近南伸手扶起,拍拍他肩膀,笑道:「你很好,不枉了是我陳近南之徒。」 韋小寶和他站得近了,看得分明,見他兩鬢斑白,神色甚是憔悴,想是這些年來奔走江湖,大受風霜之苦,不由得心下難過,要想送些甚麼東西給他,尋思:「師父是不要銀子的,珠寶玩物,他也不愛。師父武功了得,也不希罕我的匕首和寶衣。」突然間一陣衝動,說道:「師父,有一件事要稟告你老人家。」 吳六奇和馬超興知他師徒倆有話說,便即退出。 *** 韋小寶伸手到貼肉衣袋內,摸出一包物事,解開縛在包外的細繩,揭開一層油布,再揭開兩層油紙,露出從八部「四十二章經」封皮中取出來的那些碎羊皮,說道:「師父,弟子沒甚麼東西孝敬你老人家,這包碎皮,請你收了。」 陳近南甚感奇怪,問道:「那是甚麼?」 韋小寶於是說了碎皮的來歷。陳近南越聽臉色越鄭重,聽得太后、皇帝、鰲拜、西藏大喇嘛、獨臂尼九難、神龍教主等等大有來頭的人物,無不處心積慮的想得到這些碎皮,而其中竟隱藏著滿清韃子龍脈和大寶藏的秘密,當真是做夢也想不到之事。他細問經過情形,韋小寶一一說了,有些細節如神龍教教主教招、拜九難為師等情,自然略過不提。 陳近南沉吟半晌,說道:「這包東西實是非同小可。我師徒倆帶領會中兄弟,去掘了韃子的龍脈,取出寶藏,興兵起義,自是不世奇功。不過我即將回台,謁見王爺,這包東西帶在身邊,海道來回,或恐有失。此刻還是你收著。我回台之後,便來北京跟你相會,那時再共圖大事。」韋小寶道:「好!那麼請師父儘快到北京來。」陳近南道:「你放心,我片刻也不停留。小寶,你師父畢生奔波,為的就是圖謀興復明室,眼見日子一天天的過去,百姓對前朝漸漸淡忘,韃子小皇帝施政又很妥善,興復大業越來越渺茫。想不到吳三桂終於要起兵造反,而你又得了這份藏寶圖,那真是天大的轉機。」說到這裏,不由得喜溢眉梢。 他本來神情鬱鬱,顯得滿懷心事,這時精神大振,韋小寶瞧著十分歡喜。陳近南又問:「你身上中的毒怎樣了?減輕些了麼?」韋小寶道:「弟子服了神龍教洪教主給的解藥,毒性是完全解去了。」陳近南喜道:「那好極了。你這一雙肩頭,挑著反清復明的萬斤重擔,務須自己保重。」說著雙手按住他肩頭。 韋小寶道:「是。弟子亂七八糟,甚麼也不懂的。得到這些碎皮片,也不過碰上運氣罷了。每一次都好比我做莊,吃了閒家的夾棍,天槓吃天槓,彆十吃彆十,吃得舒舒服服。」 陳近南微微一笑,道:「你回到北京之後,半夜裏閂住了門窗,慢慢把這些皮片拼將起來,湊成一圖,然後將圖形牢牢記在心裏,記得爛熟,再無錯誤之後,又將碎皮拆亂,包成七八包,藏在不同的所在。小寶,一個人運氣有好有壞,不能老是一帆風順。如此大事,咱們不能專靠好運道。」 韋小寶道:「師父說得不錯。好比我賭牌九做莊,現今已贏了八鋪,如果一記通賠,這包碎皮片給人搶去了,豈不是全軍覆沒,鏟了我的莊?因此連贏八鋪之後,就要下莊。」 陳近南心想,這孩子賭性真重,微笑道:「你懂得這道理就好。賭錢輸贏,沒甚麼大不了。咱們圖謀大事,就算把性命送了,那也是等閒之事。但這包東西,天下千千萬萬人的身家性命都在上面,那可萬萬輸不得。」韋小寶道:「是啊,我贏定之後,把銀子捧回家去,埋在床底下,斬手指不賭了,那就永遠輸不出去。」 陳近南走到窗邊,抬頭望天,輕輕說道:「小寶,我聽到這消息之後,就算立即死了,心裏也歡喜得緊。」 韋小寶心想:「往日見到師父,他總是精神十足,為甚麼這一次老是想到要死?」問道:「師父,你在延平郡王府辦事,心裏不大痛快,是不是?」陳近南轉過身來,臉有詫異之色,問道:「你怎知道?」韋小寶道:「我見師父似乎不大開心。但想世上再為難的事情,你也不放在心上。江湖上英雄好漢,又個個對你十分敬重。我想你連皇帝也不怕,普天之下只鄭王爺一人,能給你氣受。」 陳近南嘆了口氣,隔了半晌,說道:「王爺對我一向禮敬有加,十分倚重。」韋小寶道:「嗯,定是鄭二公子這傢伙向你擺他媽的臭架子。」陳近南道:「當年國姓爺待我恩重如山,我早誓死相報,對他鄭家的事,那是鞠躬盡瘁,死而後已。鄭二公子年紀輕,就有甚麼言語不當,我也不放在心上。王爺的世子,英明愛眾,不過乃是庶出。」韋小寶不懂,問道:「甚麼庶出?」陳近南道:「庶出就是並非王妃所生。」韋小寶道:「啊,我明白了,是王爺的小老婆生的。」 陳近南覺他出言粗俗,但想他沒讀過書,也就不加理會,說道:「是了。當年國姓爺逝世,跟這件事也很有關連,因此王太妃很不喜歡世子,一再吩咐王爺,要廢了世子,立二公子做世子。」韋小寶大搖其頭,說道:「二公子胡塗沒用,又怕死,不成的!這傢伙是個混蛋,膿包,他媽的混賬王八蛋。那天他還想害死師父您老人家呢。」 陳近南臉色微微一沉,斥道:「小寶,嘴裏放乾淨些!你這不是在罵王爺麼?」 韋小寶「啊」的一聲,按住了嘴,說道:「該死!王八蛋這三字可不能隨便亂罵。」 陳近南道:「兩位公子比較起來,二公子確是處處及不上他哥哥,只是相貌端正,嘴頭又甜,很得祖母的歡心……」韋小寶一拍大腿,說道:「是啊,婦道人家甚麼也不懂,見了個會拍馬屁的小白臉,就當是寶貝了。」陳近南不知他意指阿珂,搖了搖頭,說道:「改立世子,王爺是不答應的,文武百官也都勸王爺不可改立。因此兩位公子固然兄弟失和,太妃和王爺母子之間,也常常為此爭執。太妃有時心中氣惱,還叫了我們去訓斥一頓。」 韋小寶道:「這老……」他「老婊子」三字險些出口,總算及時縮住,忙改口道:「老太太們年紀一大,這就胡塗了。師父,鄭王爺的家事你既然理不了,又不能得罪他們,索性給他來個各人自掃門前雪,別管他家瓦上霜。」 陳近南嘆道:「我這條命不是自己的了,早已賣給了國姓爺。人生於世,受恩當報。當年國姓爺以國士待我,我須當以國士相報。眼前王爺身邊,人材日漸凋落,我決不能獨善其身,捨他而去。唉!大業艱難,也不過做到如何便如何罷了。」說到這裏,又有些意興蕭索起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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