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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四五


  韋小寶道:「好,你一口咬定,是他強姦你,拿了刀子逼你。你拚命抗拒,伸手推他。他手裏拿著刀子,又脫光了衣服,就這樣一推一揮,自己割了去。」

  公主埋首錦被,吃吃而笑,低聲道:「對啦,就這麼說,是他自己割了的。」

  韋小寶回到房外,將吳應熊持刀強逼、公主竭力抗拒、掙扎之中吳應熊自行閹割之事,低聲向眾侍衛說了。眾人無不失驚而笑,都說吳應熊色膽包天,自遭報應。有幾名吳應熊的家將留著探聽動靜,在旁偷聽到後,都是臉有愧色。

  安阜園中鬧了這等大事出來,王府家將迅即撲滅火頭,飛報吳三桂,一面急傳大夫,給吳應熊治傷。御前侍衛將吳應熊受傷的原因,立即傳了開去,連王府家將也是眾口一詞,都說皆因世子對公主無禮而起。各人不免加油添醬,有的說聽到世子如何強脫公主衣服;有的說世子如何手持短刀,強行威迫。至於世子如何慘遭閹割,各人更是說得活龍活現,世子怎麼用刀子架在公主頸中,公主怎麼掙扎阻擋,怎麼推動世子手臂,一刀揮過,就此糟糕,種種情狀,皆似親眼目睹一般。說者口沫橫飛,連說帶比;聽眾目瞪口呆,不住點頭。

  過得小半個時辰,吳三桂得到急報,飛騎到來,立即在公主屋外磕頭謝罪,氣急敗壞的連稱:「罪該萬死!」

  韋小寶站在一旁,愁形於色,說道:「王爺請起,小將給你進去探探公主的口氣。」

  吳三桂從懷中掏出一把翡翠珠玉,塞在他手裏,說道:「韋兄弟,小王匆匆趕來,沒帶銀票,這些珠寶,請你分賞給各位侍衛兄弟。公主面前,務請美言。」

  韋小寶將珠寶塞還他手中,說道:「王爺望安,小將只要能出得到力氣的,決計盡力而為,暫且不領王爺的賞賜。這件事實在太大,不知公主意思如何。唉,這位公主性子高傲,她是三貞九烈、嬌生慣養的黃花閨女,便是太后和皇上也讓她三分,世子實在……實在太大膽了些。」吳三桂道:「是,是。韋兄弟在公主跟前說得了話,千萬拜託。」

  韋小寶點點頭,臉色鄭重,走到公主屋門前,朗聲說道:「啟稟公主:平西王爺親來謝罪,請公主念他是有功老臣,從寬發落。」

  吳三桂低聲道:「是,是!老臣在這裏磕頭,請公主從寬發落。」

  過了半晌,公主房中並無應聲,韋小寶又說了一遍,忽聽得砰的一聲,似是一張櫈子倒地。韋小寶和吳三桂相顧驚疑。只聽得一名宮女叫了起來:「公主,公主,你千萬不可自尋短見!」

  吳三桂嚇得臉都白了,心想:「公主倘若自盡而死,雖然眼下諸事尚未齊備,也只有立刻舉兵起事了。逼死公主的罪名,卻如何擔當得起?」

  但聽房中幾名宮女哭聲大作。一名宮女匆匆走出,哭道:「韋……韋爵爺,公主殿下懸樑自盡,你……你快來救……救……」

  韋小寶躊躇道:「公主的寢殿,我們做奴才的可不便進去。」

  吳三桂輕輕推他背心,說道:「事急從權,快救公主要緊。」轉頭對家將道:「快傳大夫。」說著又在韋小寶背上推了一把。

  韋小寶搶步進房,只見公主躺在床上,七八名宮女圍著哭叫。韋小寶道:「我有內功,救得活公主。」眾宮女讓在一旁。只見公主雙目緊閉,呼吸低微,頭頸裏果然勒起了一條紅印,樑上懸著一截繩索,另有一截放在床頭,一張櫈子翻倒在地,韋小寶心下暗笑:「做得好戲!這騷公主倒也不是一味胡鬧的草包。」搶到床邊,伸指在她上唇人中重重一捏。

  公主嚶的一聲,緩緩睜開眼來,有氣沒力的道:「我……我不想活了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公主,你是萬金之體,一切看開些。平西王在外邊磕頭請罪。」公主哭道:「你……你叫他將這壞人快快殺了。」韋小寶以身子擋住了眾宮女的眼光,伸手入被,在她腰裏捏了一把。公主就想笑了出來,強行忍住,伸指甲在他手背上狠狠一戳,大聲哭道:「我不想活了,我……我今後怎麼做人?」

  吳三桂在屋外隱隱約約聽得公主的哭叫之聲,得悉她自殺未死,不禁長長舒了一口氣,又聽她哭叫「今後怎麼做人」,心想:「這事也真難怪她著惱。小口子動刀動槍也罷了,別的地方甚麼不好割,偏偏倒霉,一刀正好割中那裏。應熊日後就算治好,公主一輩子也是守活寡了。眼前只有盡力掩護,別張揚出去。」

  過了半晌,韋小寶從屋裏出來,不住搖頭。吳三桂忙搶上一步,低聲問道:「公主怎麼說?」韋小寶道:「人是救過來了。只是公主性子剛強,說甚麼也勸不聽,定要尋死覓活。我已吩咐宮女,務須好好侍候公主,半步不可離開。王爺,我擔心她服毒。」吳三桂臉色一變,點頭道:「是,是。這可須得小心提防。」

  韋小寶低聲道:「王爺,公主萬一有甚麼三長兩短,小將是皇上差來保護公主的,這條小命那也是決計不保的了。到那時候,王爺你可得給我安排一條後路。」吳三桂一凜,問道:「甚麼後路?」韋小寶道:「這句話現下不能說,只盼公主平安無事,大家都好。不過性命是她的,她當真要死,阻得她三四天,阻不了十天半月。小將有一番私心,只盼公主早早嫁到你王府之中,小將就少了一大半干係啦。」

  吳三桂心頭一喜,說道:「那麼咱們趕快辦理喜事,這是小兒胡鬧,闖出來的禍,韋兄弟一力維持,小王已是感激不盡,決不能再加重韋兄弟肩上的擔子。」壓低嗓子問道:「只不知公主還肯……還肯下嫁麼?」心想:「我兒子已成廢人,只盼公主年幼識淺,不明白男女之事,剛才這麼一刀,她未必知道斬在何處,胡裏胡塗的嫁了過來,木已成舟,已無話可說,說不定她還以為天下男子都是這般的。」

  韋小寶低聲道:「公主年幼,這種事情是不懂的,她是尊貴之人,也說不出口。」

  吳三桂大喜,心想:「英雄所見略同。」隨即轉念:「他媽的,這小子是甚麼英雄了,居然跟我相提並論?」說道:「是,是。咱們就是這麼辦。剛才的事,咱們也不是膽敢隱瞞皇上。不過萬歲爺日理萬機,憂心國事,已是忙碌之極,咱們做奴才的忠君愛國,可不能再多讓皇上操心。太后和皇上鍾愛公主,聽到這種事情,只怕要不快活。韋兄弟,咱們做官的要訣,是報喜不報憂。」

  韋小寶一拍胸膛,又彈了彈自己帽子,慨然道:「小將今後全仗王爺栽培提拔,這件事自當拚了小命,憑著王爺吩咐辦理。」吳三桂連連稱謝。韋小寶道:「不過今晚之事,見到的人多,倘若有旁人洩漏出去,可跟小將沒有干係。」

  吳三桂道:「這個自然。」心中已在籌劃,怎地點一枝兵馬,假扮強盜,到廣西境內埋伏,待韋小寶等一行回京之時,一古腦兒的將他們都殺了。廣西是孫延慶的轄地,他妻子孔四貞是定南王孔有德的女兒,太后收了她為乾女兒,封為和碩格格,朝廷甚是寵幸。治境不靖、盜賊戕官的罪名,就由孔四貞去擔當罷。

  韋小寶雖然機靈,究不及吳三桂老謀深算,見他心有所思,只道他還在擔心此事洩漏於外,笑道:「王爺放心,小將盡力約束屬下,命他們不得隨口亂說。」

  吳三桂道:「韋兄弟今日幫了我這個大忙,那不是金銀珠寶酬謝得了的。不過韋兄弟統帶的官兵不少,要塞住他們的嘴巴,總得讓小王盡些心意,回頭就差人送過來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這就多謝了。只不知世子傷勢怎樣,咱們去瞧瞧,只盼傷得不重才好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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