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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〇七


  韋小寶見她對自己如此看重,這件要物不交給徒兒,反而交給自己,登時精神一振,突然間心中有了主意,當下不及細想,便大聲道:「我師父是當世高人,不願跟你們動手。你們派一個人出來,先跟我比劃比劃,倘若打得贏我,我師姊才會出手。哼,哼!料你們也不敢,識相的,還是快快挾了尾巴逃走罷。」說著將那紙包揣入懷中。

  五名喇嘛縱聲大笑。他們對白衣尼雖然頗為忌憚,這小孩子卻那裏放在心上?一名喇嘛笑道:「我只須一拳,便打得你翻出十七八個觔斗,比劃個屁!」

  韋小寶踏上一步,朗聲道:「好,就是你跟我來比。」回頭向阿珂道:「我打贏之後,你就是我老婆了,可不能抵賴。」阿珂道:「你打不贏的,說甚麼也不會贏。」韋小寶道:「一夫拚命,萬夫莫當。為了要娶你做老婆,只好拚命了。」

  那喇嘛走上幾步,笑道:「你真的要跟我比?」

  韋小寶道:「那還有假的?咱二人一對一的比,你放心,我師父決不出手。你那四個師兄弟,會不會幫你?」

  桑結哈哈大笑,說道:「我們自然不幫。」韋小寶道:「倘若我一拳打死了他,你們是否一擁而上,想以多為勝?咱們話說在前頭,倘若你們一起來,我可敵不過,我師父也只好出手了。」桑結也真怕白衣尼出手,心想幾名師弟都死得不明不白,不知這尼姑使的是甚麼武功,讓一名師弟先和這小孩單打獨鬥,看明白了這尼姑的武功家數,實是大大有利,便道:「你們二人單打獨鬥便是,雙方誰也不許相幫。」韋小寶道:「有人幫了,便是烏龜兒子王八蛋。」桑結道:「不錯,有人想幫,便是烏龜女兒王八蛋。」

  桑結武功既高,又十分機靈,眼見白衣尼和阿珂都是女子,是以將「烏龜兒子王八蛋」說成了「烏龜女兒王八蛋」,以免對方反正做不成烏龜兒子,就此出手相助。韋小寶笑道:「很好,你大喇嘛非常精明,在下佩服之至。」桑結道:「你再走上幾步。」他見韋小寶距草堆仍近,生怕白衣尼貼住他背心,暗傳功力,師弟便抵敵不住。

  韋小寶道:「我們漢人光明正大,贏要贏得光彩,輸要輸得漂亮,豈有作弊之理?」白衣尼低聲道:「小寶,你贏不了的,假意比武,快搶了馬逃走罷。」韋小寶道:「是。」走上三步,距草堆已有丈許。桑結見白衣尼再也無法暗中相助,便點了點頭。

  那喇嘛也走上數步,和他相對而立,笑問:「怎樣比法?」韋小寶道:「文比也可以,武比也可以。」那喇嘛笑道:「文比是怎樣?武比又是怎樣?」韋小寶道:「文比是我打你一拳,你又打我一拳。我再打你一拳,你又打我一拳。打上七八十拳,直到有人跌倒為止。你打我的時候,我不能躲閃退讓,也不能出手招架,只能直挺挺的站著,運起內功,硬受你一拳。我打你的時候,你也一樣。如是武比,那麼比兵刃也罷,比拳腳也罷,自然可以閃避招架,奔跑跳躍。」

  桑結心想:「這頑童身子靈便,倘若跳來跳去,只怕師弟一時打他不到。他有恃無恐,必有鬼計,多半他會跳到草堆之旁,引得師弟追過去,那尼姑便在草堆中突施暗算。如是文比,他這小小拳頭,就在師弟身上打上七八十拳,也只當是搔癢。」用藏語叫道:「跟他文比,可別打傷了他。跟他打得越久越好,以便看明他的武功家數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你師兄害怕了,怕你打不過我,教你投降,是不是?」

  那喇嘛笑道:「小鬼頭胡說八道。師哥見你可憐,叫我別一拳便打死了你。諒你小小年紀,兵刃拳腳的功夫有限,我也不佔這個便宜,咱們便文比罷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好!」挺起胸膛,雙手負在背後,道:「你先打我一拳。我如躲閃招架,不算英雄好漢。」那喇嘛笑道:「你是小孩,自然是你先打。」說著學他的樣,也是雙手負在背後,挺出了胸膛。他比韋小寶足足高了一個頭有餘,臉上笑嘻嘻地,全不以這小頑童為意。韋小寶左手拳頭伸出,剛好及到他的小腹,比了一比。

  五名喇嘛見了他的小拳頭,都哈哈大笑起來。

  韋小寶道:「好!我打了!」那喇嘛倒也不敢太過大意,生怕他得異人傳授,內力有獨到之處,當下將一股內力,都運上了小腹。韋小寶右手衣袖突然拂出,拳頭藏在袖中,無聲無息的在他左邊胸口打了一拳。桑結等見這一拳如此無力,又都大笑。

  笑聲未歇,卻見那喇嘛身子幌了一幌,韋小寶道:「現下你打我了。」那喇嘛突然一交撲倒,伏在地下,就此不動。桑結等人大驚,一齊奔出。韋小寶退向草堆,叫道:「站住,誰過來就是烏龜喇嘛王八蛋。」四名喇嘛登時停步,只見那喇嘛仍是不動,不是閉氣重傷,便已死去。四人張大了嘴,驚駭無已,都說不出話來。

  韋小寶雙手拳頭高舉過頂,說道:「我師父教我的這門功夫,叫做『隔山打牛神拳』,大牯牛也一拳打死了,何況一個小小喇嘛?那一個不服,再來嘗嘗滋味!」低聲道:「阿珂老婆,你賴不了罷?」

  阿珂見他這等輕描淡寫的一拳,居然便將這武功高強、身材魁梧的喇嘛打得伏地不起,不知死活,也是訝異之極,聽了他的話,竟然忘了斥責。韋小寶笑道:「哈哈,你答應了,乖老婆。」阿珂怒道:「沒有。」韋小寶道:「你又耍賴,不是英雄好漢。」阿珂道:「不是就不是,又怎樣了?」

  白衣尼卻看到韋小寶在那喇嘛心中打了一拳之後,那喇嘛胸前便滲出鮮血,搖幌幾下,便即伏倒,一凝思間,已知韋小寶袖中暗藏匕首,其實並不是打了一拳,而是對準了對方心臟戳了一劍。這匕首鋒利絕倫,別說戳在人身,便是鋼鐵,也戳了進去。韋小寶先用左手拳頭一比,讓人人瞧見他使用拳頭,使了匕首後立即藏起,雙拳高舉,旁人更是絕無懷疑。

  桑結叫了那喇嘛幾聲,不聞回音,一時驚疑難決。一名身材瘦削的喇嘛拔出戒刀,叫道:「小鬼頭,就算你拳法高明,卻又怎地?佛爺來跟你比比刀法。」心想這小孩得到高明傳授,內功拳勁果然是非同小可,但跟他用刃相鬥,他的拳勁便無用處。

  韋小寶道:「比刀法也可以,過來罷!」那喇嘛不敢走近,喝道:「有種的便過來。」韋小寶道:「你有種,你過來!」那喇嘛道:「一、二、三!大家走上三步。」韋小寶道:「好!一、二、三!」走上了三步。那喇嘛也走上三步,戒刀舞成一團白光,護住上盤,只怕他忽然使出「隔山打牛神拳」。韋小寶笑道:「你不用害怕,我不使神拳打你便是。」那喇嘛那裏肯信,仍是將戒刀舞得呼呼風響,叫道:「快拔刀!」

  韋小寶笑道:「我已練成了『金頂門』的護頭神功,你在我頭頂砍一刀試試,包管你這柄大刀反彈轉來,砍下了你自己的光頭。我先跟你說明白了,免得你上當。」那喇嘛將信將疑,眼見他隨手一拳便打死了師兄,武功果然深不可測,一時不敢貿然上前,更不敢舉刀往他頭上砍去。韋小寶道:「你武功太低,我決不還手就是。不過你只能砍我的頭,可不能斬我胸口。我年紀小,胸口的護體神功還沒練成,你一刀斬在我胸口,非殺了我不可。」

  那喇嘛斜眼看他,問道:「你腦袋當真不怕刀砍?」韋小寶摘下帽子,道:「你瞧,我的辮子已經練斷了,頭髮越練越短,頭頂和頭頸中的神功已經練成。等到頭髮練得一根都沒有了,你就是砍在我胸口也不怕了。」他在少林寺、清涼寺出家,頭髮剃得精光,這時長起還不過一寸多長。當時除了和尚和天生禿頭之外,男子人人都留辮子,似他這般頭上只長一寸頭髮,確是世間所無。至於頭髮越練越短云云,是他記起了當日在康親王府中,見到吳應熊那些「金頂門」隨從的情景。

  那喇嘛看了,更信了幾分,又知武林中確有個「金頂門」,鐵頭功夫十分厲害,說道:「我不信你腦袋經得起我刀砍。」韋小寶道:「我勸你還是別試的好,這一刀反彈過來,你的吃飯傢伙就不保了。」那喇嘛道:「我不信!站著別動,我要砍你!」說著舉起了戒刀。

  韋小寶見到刀光閃閃,實是說不出的害怕,心想倘若他當真一刀砍在自己頭上,別說腦袋一分為二,連身子也非給剖成兩爿不可。只是一來不能真的跟這喇嘛動手,除了使詐,別無脫身之法;二來他好賭成性,賭這喇嘛聽了自己一番恐嚇之後,不敢砍自己腦袋和項頸,這場賭,賭注是自己性命。

  這時自己的生死,只在這喇嘛一念之間,然而是輸是贏,也不過和擲骰子一般無異,何況這一場大賭是非賭不可的,倘若不賭,這喇嘛提刀亂砍,自己和白衣尼、阿珂三人終究還是會給他砍死,更何況阿珂這小美人正在目不轉睛的瞧著自己,想到這裏,忍不住向躺在地下的鄭克塽瞧了一眼,心道:「你是王府公子,跟我這婊子兒子相比,又是誰英雄些?他媽的,你敢不敢站在這裏,讓人家在腦袋上砍一刀?」

  桑結用藏語叫道:「這小鬼甚是邪門,別砍他腦袋頸項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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