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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〇


  那藍衣青年森然道:「好,元師兄,從此刻起,你不是王屋派門下弟子。你自己和他賭過罷。」那姓元的道:「不是就不是好了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你姓元,叫甚麼名字?」那姓元的微一遲疑,眼見同門已成仇人,自己若說假名,必被揭穿,說道:「在下元義方。」那青年哼了一聲,道:「閣下不妨改個名字,叫作元方。」韋小寶道:「為甚麼改名哪?嗯,元方,元方,少了個『義』字,他是罵你沒有義氣。喂,王屋派的各位朋友,還有那一位要自己賭的?」注目向眾藍衫人中望去,只見有兩人口唇微動,似欲自賭,但一遲疑間,終於不說。

  韋小寶道:「很好,王屋派門下,個個英雄豪傑,很有義氣。這位元兄,反正不是王屋派的,他有沒有義氣,跟王屋派並不相干。」那青年微微一笑,道:「多謝你了。」韋小寶道:「來人,斟上酒來!我跟這裏十八位朋友喝上一杯,待會是輸是贏,總之是生離死別。這十八位義氣深重的朋友,不可不交。」手下軍士斟上十九杯酒,在韋小寶面前放了一杯,十八個藍衫人各遞一杯。那些人見為首的青年接了,也都接過。

  那青年朗聲道:「我們跟滿洲韃子是決不交朋友的。只是你為人爽氣,對我王屋派又很看重,跟你喝這一杯酒也不打緊。」韋小寶道:「好,乾了!」一飲而盡。那十八人也都喝了,紛紛將酒杯擲在地下。元義方鐵青著臉,轉過了頭不看。

  韋小寶喝道:「侍候十八柄快刀,我這一把骰子,只須擲到三點以上,便將這十八位好朋友的腦袋都給割了下來。」眾軍官轟然答應,十八名軍官提起刀劍,站在那十八人之後。

  韋小寶心想:「我這副骰子做了手腳的,要擲成一點兩點,本也不難。只是近來少有練習,手上功夫生疏了,剛才想擲天一對,卻擲成了個六點,要是稍有差池,不免害了這十八人的性命。這些臭男人倒也罷了,這花朵般的小姑娘死了,豈不可惜?」

  他拿起四枚骰子,在手中搖了搖,自己吹了口氣,手指輕轉,一把擲下,隨即左掌掩住碗口。只聽得骰子滾了幾滾,定了下來,他沒有把握,手指離開一縫,湊眼張去,只見四枚骰子中兩枚兩點,一枚一點,一枚五點,湊起來剛好是個彆十。彆十便是無點,小到無可再小。他本已打定主意,倘若手法不靈,擲成三點以上,隨口便說兩點一點,幌動骰碗,擾了骰子,從此死無對證,對方自是大喜過望,自己部屬最多只心中起疑,無人敢公然責難。現下作弊成功,大喜之下,罵道:「他媽的,老子這隻手該當砍掉了才是!」左手在自己右手手背上重擊數下。

  眾人看到了骰子,都大叫出聲:「彆十,彆十!」

  那些藍衣人死裏逃生,忍不住縱聲歡呼。那為首的藍衣青年望著韋小寶,心想:「滿洲韃子不講信義,不知他說過的話是否算數?」

  韋小寶將賭枱上的銀子一推,說道:「贏了銀子,拿了去啊。難道還想再賭?」

  那青年道:「銀子是不敢領了。閣下言而有信,是位英雄。後會有期。」一拱手,轉身欲走。韋小寶道:「喂,你贏了錢不拿,豈不是瞧不起在下花差花差小寶?」那青年心想:「身在險地,不可多有耽擱。」說道:「那麼多謝了。」十八人都拿了銀子,轉身出帳。

  韋小寶的一雙眼睛一直盯在那少女臉上。她取了銀子後,忍不住向韋小寶瞧了一眼。四目交投,那少女臉上一紅,微微一笑,低聲道:「謝謝你。」走了兩步,轉頭說道:「小將軍,你這四枚骰子,給了我成不成?」韋小寶笑道:「成啊,有甚麼不可以。你拿去跟師兄們賭錢麼?」那少女微笑道:「不是的。我要好好留著,剛才真把我性命嚇去了半條。」韋小寶抓起四枚骰子,放在她手裏,乘勢在她手腕上輕輕一捏,這一下便宜,總是要討的。

  那少女又道:「謝謝你。」快步出帳。

  ***

  元義方見眾同門出帳,跟著便要出去。韋小寶道:「喂,我可沒跟你賭過。」元義方臉上登時全無血色,心想:「這件事可真錯了,早知他會擲成彆十,我又何必枉作小人。」說道:「將軍沒了骰子,我……我只道不賭了。」韋小寶道:「為甚麼不賭?甚麼都可賭,豁拳可以賭,滾銅錢也可賭。」隨手抓起一疊銀票,道:「你猜猜,這裏一共多少兩銀子。」元義方道:「那怎麼猜得到?」韋小寶一拍桌子,喝道:「這匪徒,對本將軍無禮,拿出去砍了!」眾軍官齊聲答應。

  元義方嚇得面如土色,雙膝一軟,跪倒在地,說道:「小……小人不敢,大將軍……大將軍饒命。」韋小寶大樂,心想:「這傢伙叫我大將軍。」喝道:「我問你甚麼,一句句從實招來,若有絲毫隱瞞,砍下你的腦袋。」元義方連聲道:「是,是!」

  韋小寶命人取過足鐐手銬,將他銬上了,吩咐輸了銀子的眾軍官取回賭本,退了出去,帳中只剩張康年、趙齊賢兩名侍衛,以及驍騎營參領富春。當下由張康年審訊,他問一句,元義方答一句,果然毫不隱瞞。

  原來王屋派掌門人司徒伯雷,本是明朝的一名副將,隸屬山海關總兵吳三桂部下,抗拒滿洲入侵,驍勇善戰,頗立功勳。後來李自成打破北京,吳三桂引清兵入關,司徒伯雷領兵與李自成部作戰,奮勇殺敵,攻回北京。當時他只道清兵入關,是為崇禎皇帝報仇,那知清兵卻乘機佔了漢人的江山,吳三桂做了大漢奸。司徒伯雷大怒之下,立即棄官,到王屋山隱居。他舊時部屬頗有許多不願投降滿清的,便都在王屋山聚居。司徒伯雷武功本高,閒來以武功傳授舊部,時日既久,自然而然的成了個王屋派。那是先有師徒,再有門派,與別的門派頗不相同。說起司徒伯雷的名字,張康年等倒也曾有所聞。

  元義方說道,那帶頭的青年是司徒伯雷的兒子司徒鶴,其餘的有些是同門師兄弟,有幾個年長的,他們以師叔相稱。那少女名叫曾柔,她父親是司徒伯雷的舊部,已於數年之前過世,臨終時命她拜在老上司門下。

  他們最近得到訊息,吳三桂的兒子吳應熊到了北京,司徒掌門便派他們來和他相見。路經此處,見到清兵軍營,司徒鶴少年好事,潛入窺探,見眾人正在大賭,便欲動手搶劫,其意倒還不在錢財,卻是志在殺一殺滿洲兵的氣焰。

  韋小寶問道:「你們去見吳三桂的兒子,為了甚麼?」元義方道:「師父吩咐,命我們想法子擒了他去王屋山,以此要挾吳三桂,迫他……迫他……」韋小寶道:「怎麼?迫他造反?」元義方道:「是師父說的,可與小人不相干。小人忠於大清,決不敢造反。小人今日和王屋派一刀兩斷,就是不肯附逆,棄暗投明,陣前起義。」韋小寶一腳踢去,笑罵:「他媽的,你還是個大大的義士啦。」元義方毫不閃避,挨了他這一腳,說道:「是,是!全仗將軍大人栽培。小人今後給將軍大人做奴做僕,忠心耿耿,赴湯蹈火,在所不辭。」

  韋小寶心想對方這一下殺了三名御前侍衛,自己卻放了司徒鶴、曾柔一干人,只怕張康年等侍衛不服,至少也要怪老子擲骰子的運氣太也差勁,眼前這件案子,總須給大家一些好處,才是做大莊家的面子,沉吟半晌,已有了主意,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,喝道:「你這大膽反賊,明明是去跟吳三桂勾結,造反作亂,卻說要綁架他兒子。你得了吳三桂多少好處,卻替他隱瞞?他媽的王八蛋,來人哪!給我重重的打!」

  帳外走進七八名軍士,將元義方掀翻在地,一頓軍棍,只打得皮開肉綻。

  韋小寶道:「你招不招了?你說要去綁架吳三桂的兒子,怎麼到我們軍營來殺害御前侍衛?御前侍衛和驍騎營,都是皇上最最親信之人,你們得罪了御前侍衛和驍騎營,就是不給皇上面子。」張康年、富春等一聽,心下大為受用,一齊出聲威嚇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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