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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九


  洪安通微微一笑,道:「人身胸口『乳中』『乳根』兩穴,不論男女,都是致命大穴。白龍使,那人既能將你雙手反剪握住,武功自是不低,何況多半已拿住你手腕穴道,就算給你抓中了,本來也不要緊,但他一見你使出這等手勢,自然而然的會向後一縮,待得想起你手上使不出力道,已然遲了一步。夫人,你再來抓住我雙手。」

  洪夫人走上兩步,輕輕在他反剪的手背上打了一記,然後伸左手握住他雙手手腕,上身後仰,不讓他手指碰到自己胸口。洪安通道:「看仔細了!」背脊後撞,十指向洪夫人胸口虛抓。洪夫人明知他這一抓是虛勢,還是縮身避讓。

  洪安通突然一個倒翻觔斗,身子躍起,雙腿一分,已跨在她肩頭,同時雙手拇指壓住她太陽穴,食指按眉,中指按眼,說道:「中指使力,戳瞎敵人眼睛,拇指使力,壓令敵人昏暈。但須防人反擊。」又是一個空心觔斗,倒翻出去,遠遠躍出丈餘,右手在小腿邊一摸,裝作摸出匕首,匕尖向外,左掌斜舉,說道:「敵人的眼睛如給你這樣一下戳瞎了,再撲上來勢道定然厲害無比,須防他抱住了你牢牢不放。」

  韋小寶見這一招甚為繁複,宛似馬戲班中小丑逗趣一般,可是閃避敵刃、制敵要害,的具顯效,嘆道:「這一招真好,可就難練得緊了。」

  洪安通道:「我教你的雖只三招,但其中包含擒拿、打穴、輕身三門功夫,有一項練得不到家,這三招便使不出。說到擒拿、打穴、輕身,每一項都須十年八年之功。但你只學跟這三招相干的,那便容易得多。」當下指點了穴道部位、擒拿手法、輕身腿勁,與他拆解數遍,演得不對便一一校正。只是韋小寶不敢騎到他頭頸中去,洪安通也沒教他試練。

  洪夫人道:「教主,我這美人三招是師父所授,當年經過千錘百鍊的改正。你這英雄三招卻是臨時興之所至,隨意創制,比之我的美人三招又更厲害得多。不是當面捧你,大宗師武學淵深,實在令人拜服。」

  洪安通抱拳笑道:「夫人謬讚,可不敢當。」

  昨日韋小寶在大廳之上,見他不言不笑,形若木偶,心下對他很有點瞧不起,早就在想:「這樣一個呆木頭般的老傢伙,大家何必對他怕成這個樣子?」此刻見到他的真實功夫,那才死心塌地的佩服,說道:「把教主教的功夫練得純熟,那不算希奇。教主心裏要出甚麼新招,就隨手使了出來,那才真是天下無敵了。」洪夫人問道:「為甚麼天下無敵?」韋小寶道:「敵人本事再大,教主使幾下新招出去,他認也不認得,自然只好大叫投降。」

  洪安通和夫人齊聲大笑。一個微微點頭,一個道:「說得不錯。」

  洪夫人又道:「教主,我這美人三招有三個美人的名字,你這英雄三招如此厲害,也得有三位大英雄的名頭才是。」洪安通微笑道:「好,我來想想。第一招是將敵人舉了起來,那是臨潼會伍子胥舉鼎,叫作『子胥舉鼎』。」洪夫人道:「好,伍子胥是大英雄。」洪安通道:「第二招將敵人倒提而起,那是魯智深倒拔垂楊柳,叫作『魯達拔柳』。」洪夫人道:「很好,魯智深是大英雄。你這第三招雖然巧妙,不過有點兒無賴浪子的味道,似乎不大英雄……」說到這裏,格格嬌笑。

  洪安通笑道:「怎麼會不大英雄?叫個甚麼招式好呢?嗯,我兩根食指扣住你眉毛,這叫作『張敞畫眉』。」洪夫人笑道:「張敞又不是英雄,給夫人畫眉,難道也算是英雄的一招?」洪安通笑道:「閨房之樂,有甚於畫眉者。你說給夫人畫眉不是英雄?」洪夫人紅暈雙頰,搖了搖頭。

  韋小寶不知張敞是甚麼古人,心想給老婆畫眉毛,非但不是英雄,簡直是個怕老婆的孱漢,他也不懂洪安通掉文,乃是在跟妻子調笑,說道:「教主,你這一招騎在敵人頭頸裏,騎馬的大英雄可多得很,關雲長騎赤兔馬,秦叔寶騎黃驃馬。」

  洪安通笑道:「對,不過關雲長的赤兔馬本來是呂布的,秦瓊又將黃驃馬賣了,都不大貼切。有了,這一招是狄青降伏龍駒寶馬,叫做『狄青降龍』,他降服的那匹寶馬,本來是龍變的。」

  洪夫人拍手笑道:「好極!狄青上陣戴個青銅鬼臉兒,只嚇得番邦兵將大呼小叫,落荒而逃,那自然是位大英雄。只不過咱們叫作神龍教……」洪教主微笑道:「不相干,就算是龍,也有給人收伏得服服貼貼的時候。」洪夫人「呸」的一聲,滿臉紅暈,眼中水汪汪地滿是媚態。

  當下韋小寶又將「美人三招」和「英雄三招」一一試演,手法身法不對的,洪安通和夫人再加指點。這六招功夫甚是巧妙,韋小寶一時之間自難學會。洪教主說不用擔心,只消懂了練習的竅門,假以時日,自能純熟。待得教畢,已是中午時分了。

  洪夫人堅決不收匕首,還了給韋小寶,說道:「你武功還沒練好,這次去為教主辦事,須得這等利器防身。」又道:「白龍使,本教之中,能得教主親自點撥功夫的,除我之外,便是你一個了。」韋小寶道:「那不知是屬下幾生修來的福氣。」洪夫人道:「你當忠心給教主辦事,以報答教主的恩德。」韋小寶道:「是。」洪夫人道:「你這就去罷,明天一早和胖頭陀、陸高軒他們乘船出發,不用再來告辭了。」

  韋小寶答應了,向二人恭恭敬敬的行禮,轉身出門,走到門邊,回頭道:「夫人,如果我活到八十歲,那時教主和夫人再各教我三招,好不好?」

  洪夫人微微一怔,隨即明白這是他的善禱善頌,他現下不過十四五歲,到八十歲還有六十幾年,但教主和自己是壽與天齊,再活六十幾歲自是應有之義,嘻嘻一笑,說道:「我答應你了。你八十歲生日,教主和我再各傳你三招。等到你一百歲大壽,我們又各傳三招,叫作『老壽星三招』、『老婆婆三招』。」韋小寶道:「不,夫人那時仍跟今日一樣年青美麗,多半你和教主更年青了些,傳我的是……是……『金童三招』、『玉女三招』。」

  洪安通和夫人哈哈大笑。

  ***

  胖頭陀和陸高軒兩人坐在廳外山石上等了甚久,始終不見韋小寶出廳,驚疑不定,不知有甚麼變故,待見他笑容滿臉的出來,才放了心。兩人想問,又不敢問。

  韋小寶道:「教主和夫人傳了我不少精妙的武功。」胖頭陀和陸高軒齊聲道:「恭喜白龍使。本教之中,除了夫人之外,從未有人得教主傳過一招半式。」韋小寶洋洋得意,道:「教主也這麼說。」陸高軒道:「白龍使得教主寵幸,實是本教創教以來,從所未有。」向胖頭陀望了一眼,問韋小寶道:「教主和夫人可曾說起,何時賜給我們『豹胎易筋丸』的解藥。」韋小寶奇道:「這『豹胎易筋丸』還得有解藥?難道……難道……這是毒藥?」陸高軒道:「也不能這麼說,咱們回家詳談。」向竹廳瞧了幾眼,臉上大有戒慎恐懼之色。

  三人回到陸家,韋小寶見胖陸二人神色鬱鬱,心下起疑,問道:「這『豹胎易筋丸』是怎麼一回事?到底是毒藥還是靈丹?」胖頭陀嘆道:「是毒藥還是靈丹,那也得走著瞧呢!咱三人的性命,全在白龍使的掌握之中了。」韋小寶一驚,問道:「為甚麼?」

  胖頭陀向陸高軒瞧去,陸高軒點了點頭。胖頭陀道:「白龍使,人家客氣的,叫我胖尊者,不怎麼客氣的,叫我胖頭陀。可是我瘦得這般模樣,全然名不副實,你是不是覺得有點兒奇怪?」韋小寶道:「是啊。我早在奇怪,猜想人家跟你開玩笑,才這樣叫的。可是教主也叫你胖頭陀,他老人家可不會取笑你啊。」

  胖頭陀嘆了口長氣,道:「我服豹胎易筋丸,這是第二次了,那真是死去活來,現在還常常做噩夢。我本來很矮很胖,胖頭陀三字,名不虛傳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啊,一服豹胎易筋丸,你就變得又高又瘦了?那好得很啊,你現在相貌堂堂,威武之極,從前是個矮胖子,一定不及現在神氣。」

  胖頭陀苦笑,說道:「話是不錯,可是你想想,一個矮胖子,在三個月之內,身子忽然拉得長了三尺,全身皮膚鮮血淋漓,這番滋味好不好受?若不是運氣好,終於回歸神龍島,教主又大發慈悲,給了解藥,我只怕還得再高兩尺。」

  韋小寶不禁駭然,道:「咱們三人也服了這藥丸,我再高兩尺,還不打緊。你如再高兩尺,那……那可未免太高了。」

  胖頭陀道:「這豹胎易筋丸藥效甚是靈奇,服下一年之內,能令人強身健體,但若一年滿期,不服解藥,其中猛烈之極的毒性發作出來。卻也不一定是拉高人的身子,我師哥瘦頭陀本來極高,卻忽然矮了下去,他本來極瘦,卻變得腫脹不堪,十足成了個大胖子。」

  韋小寶笑道:「你胖尊者變瘦尊者,瘦尊者變胖尊者,兩人只消對掉名字,豈不是甚麼事都沒有了?」胖頭陀臉上微有怒色,搖頭道:「不成的。」韋小寶連忙道歉:「對不起,胖尊者,我說錯了,請勿見怪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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