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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三


  洪夫人坐回椅中,微笑道:「你自己認了,再好也沒有。道長,教主待你不薄罷?委你為赤龍門掌門使,那是教主一人之下、萬人之上的高職,你為甚麼要反?」無根道人說道:「屬下沒有反。黑龍使張淡月有大功於本教,只因屬下有人辦事不力,夫人便要取他性命,屬下大膽向教主和夫人求個情。」洪夫人笑道:「倘若我不答應呢?」

  無根道人道:「神龍教雖是教主手創,可是數萬兄弟赴湯蹈火,人人都有功勞。當年起事,共有一千零二十三名老兄弟,到今日有的命喪敵手,有的被教主誅戮,剩下來的已不到一百人。屬下求教主開恩,饒了我們幾十個老兄弟的性命,將我們盡數開革出教。教主和夫人見著我們老頭兒討厭,要起用新人,便叫我們老頭兒一起滾蛋罷。」

  洪夫人冷笑道:「神龍教創教以來,從沒聽說有人活著出教的。無根道長這麼說,真是異想天開之至。」無根道人道:「這麼說,夫人是不答應了?」洪夫人道:「對不起,本教沒這個規矩。」無根道人哈哈一笑,道:「原來教主和夫人非將我們盡數誅戮不可。」

  洪夫人微笑道:「那也不然。老人忠於教主,教主自然仍舊當他好兄弟,決無歧視。我們不問年少年長,只問他對教主是否忠心耿耿。那一個忠於教主的,舉起手來。」

  數百名少年男女一齊舉起左手,被圍的年長教眾也都舉手,連無根道人也都高舉左手,大家同聲道:「忠於教主,決無二心!」韋小寶見大家舉手,也舉起了手。

  洪夫人點頭道:「那好得很啊,原來人人忠於教主,連這個新來的小弟弟,雖非本教中人,居然也忠於教主。」韋小寶心道:「我忠於烏龜王八蛋。」洪夫人道:「大家都忠心,那麼我們這裏一個反賊也沒有了。恐怕有點不對頭罷?得好好查問查問。眾位老兄弟只好暫且委屈一下,都綁了起來。」數百少年男女齊聲應道:「是!」

  一名魁梧大漢叫道:「且慢!」洪夫人道:「白龍使,你又有甚麼高見?」那大漢道:「高見是沒有,屬下覺得不公平。」洪夫人道:「嘖嘖嘖,你指摘我處事不公平。」那大漢道:「屬下不敢。屬下跟隨教主二十年,凡事勇往直前。我為本教拚命之時,這些小娃娃都還沒生在世上。為甚麼他們才對教主忠心,反說我們老兄弟不忠心?」

  洪夫人笑吟吟的道:「白龍使這麼說,那是在自己表功了。你是不是說,倘若沒有你白龍使鍾志靈,神龍教就無今日?」

  那魁梧大漢鍾志靈道:「神龍教建教,是教主一人之功,大夥兒不過跟著他老人家打天下,有甚麼功勞可言,不過……」

  洪夫人道:「不過怎樣啊?」鍾志靈道:「不過我們沒有功勞,這些十幾歲的小娃娃更加沒有功勞。」洪夫人道:「我不過二十幾歲,那也沒有功勞了?」鍾志靈遲疑半晌,道:「不錯,夫人也沒有功勞。創教建業,是教主他老人家一人之功。」

  洪夫人緩緩的道:「既然大家沒有功勞,殺了你也不算冤枉,是不是?」說到這裏,眼中閃爍過一陣殺氣,臉上神色仍是嬌媚萬狀。

  鍾志靈怒叫:「殺我姓鍾的一人,自然不打緊。就只怕如此殺害忠良,誅戮功臣,神龍教的基業,要毀於夫人一人之手。」

  洪夫人道:「很好,很好,唉,我倦得很。」這幾個字說得懶洋洋地,那知道竟是下令殺人的暗號。站在鍾志靈身周的七名白衣少年一聽,長劍同時挺出,一齊刺入鍾志靈身子。七劍拔出,他身上射出七股血箭,濺得七名白衣少年衣衫全是鮮血。鍾志靈叫道:「教主,你……好忍心!好……」倒地而死。七名少年退到廊下,行動極是整齊。

  教中老兄弟都知白龍使鍾志靈武功甚高,但七劍齊至,竟無絲毫抗禦之力,足見這七名少年為了今日在廳中刺這一劍,事先曾得教主指點,又已不知練了多少遍,實已到了熟極而流的地步,無不心下慄慄。

  洪夫人打了個呵欠,左手輕輕按住了櫻桃小口,顯得嬌慵之極。洪教主仍是神色木然,對於鍾志靈被殺,宛如沒有瞧見。洪夫人輕輕的道:「青龍使、黃龍使,你們兩位,覺得白龍使謀叛造反,是不是罪有應得?」

  一個細眼尖臉的老者躬身說道:「鍾志靈反叛教主和夫人,處心積慮,由來已久,屬下十分痛恨,曾向夫人告發了好幾次。夫人總是說,瞧在老兄弟面上,讓他有個悔改的機會。教主和夫人寬宏大量,只盼他改過自新,那知道這人惡毒無比,實是罪不可赦。如此輕易將他處死,那是萬分便宜了他。教中兄弟,無不感激教主和夫人的恩德。」

  韋小寶心道:「這是個馬屁大王。」

  洪夫人微微一笑,說道:「黃龍使倒還識得大體。青龍使,你以為怎樣?」

  一個五十來歲的高瘦漢子向身旁八名青衣少年怒目而視,斥道:「滾開。教主要殺我,我不會自己動手嗎?」八名少年長劍向前微挺,劍尖碰到了他衣服,那漢子嘿嘿幾聲冷笑,慢慢提起雙手,抓住了自己胸前衣衫,說道:「教主、夫人,當年屬下和赤、白、黑、黃四門掌門使義結兄弟,決心為神龍教賣命,沒想到竟有今日。夫人要殺許某,並不希奇,奇在黃龍使殷大哥貪生怕死,竟說這等卑鄙齷齪的言語,來誣衊自己好兄弟……」

  猛聽得嗤的一聲急響,那漢子雙手向外疾分,已將身上長袍扯為兩半,手臂一振之間,兩片長袍橫捲而出,已將八名青衣少年的長劍盪開,青光閃動,手掌中已多了兩柄尺半長的短劍。嗤嗤之聲連響,八名青衣少年胸口中劍,盡數倒地,傷口中鮮血直噴。八人屍身倒在他身旁,圍成一圈,竟排得十分整齊。這幾下手法之快,直如迅雷不及掩耳。

  洪夫人一驚,雙手連拍,二十餘名青衣少年挺劍攔在青龍使身前,又團團將他圍住。

  青龍使哈哈大笑,朗聲說道:「夫人,你教出來的這些娃娃,膿包之極。教主要靠這些小傢伙來建功克敵,未免有些不大順手罷?」

  七少年刺殺鍾志靈,洪教主猶如視而不見,青龍使刺殺八少年,他似乎無動於中,穩穩坐在椅中,始終渾不理會。

  洪夫人看了丈夫一眼,似乎有些慚愧,嫣然一笑,坐下身來,笑道:「青龍使,你劍法高明得很哪,今日……」

  忽聽得嗆啷啷、嗆啷啷之聲大作,大廳中數百名少年男女手中長劍紛紛落地,眾人大奇之下,眼見眾少年一個個委頓在地,各人隨即只覺頭昏眼花,立足不定。功力稍差的先行摔倒,跟著餘人也搖搖幌幌,倒了下來,頃刻之間,大廳中橫七豎八的倒了一地。

  洪夫人驚呼:「為……為甚麼……」身子一軟,從竹椅中滑了下來。

  青龍使卻昂然挺立,獰笑道:「教主,你殘殺兄弟,想不到也有今日罷?」兩柄短劍一擊,錚然作聲,踏著地下眾人身子,向洪教主走去。

  洪教主哼了一聲,道:「那也未必!」伸手抓住竹椅的靠手,喀喇一聲,拗斷了靠手。

  青龍使登時變色,退後兩步,說道:「教主,偌大一個神龍教,弄得支離破碎,到底是誰種下的禍胎,你老人家現下總該明白了罷?」

  洪教主「嗯」的一聲,突然從椅上滑下,坐倒在地。青龍使大喜,搶上前去,驀地裏呼的一聲,一物挾著一股猛烈之極的勁風,當胸飛來。青龍使右手短劍用力斬出,那物斷為兩截,原來便是洪教主從竹椅上拗下的靠手。他這一擲之勁非同小可,一段竹棍被斬斷,上半截餘勢不衰,噗的一聲,插入青龍使胸口,撞斷了五六條肋骨,直沒至肺。

  青龍使一聲大叫,戛然而止,肺中氣息接不上來,登時啞了。身子幌了兩下,手中兩柄短劍落地,分別插入了兩名少年身上。這兩名少年四肢麻軟,難以動彈,神智卻仍清醒,口中也能說話,短劍插身,痛得大叫起來。

  數百名少年男女見教主大展神威,擊倒了青龍使,齊聲歡呼。只見洪教主右手撐地,掙扎著要站起身,但右腿還沒站直,雙膝一軟,倒地滾了幾滾,摔得狼狽不堪。這一來,人人知道教主和自己一樣,也已中毒,筋軟肉痺。教主平素極其莊嚴,在教眾面前連話也不多說一句,笑也不多笑一聲,此刻竟摔得如此丟人,自是全身力道盡失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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