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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〇


  雙兒連忙搖手,道:「別說冒犯菩薩的話。相公,你做觀音菩薩身邊的那個善才童子紅孩兒,我就是……」說到這裏,臉上一紅,下面的話嚥住不說了。韋小寶道:「不錯!我做善才童子,你就是龍女。咱二人老是在一起,說甚麼也不分開。」雙兒臉頰更加紅了,低聲道:「我自然永遠服侍你,除非……除非你不要我了,將我趕走。」

  韋小寶伸掌在自己頭頸一斬,道:「就是殺了我頭,也不趕你走。除非你不要我了,自己偷偷的走了。」雙兒也伸掌在自己頸裏一斬,道:「殺了我頭,也不會走。」兩人同時哈哈大笑。雙兒自跟著韋小寶後,主僕之分守得甚嚴,極少跟他說笑,這時聽韋小寶吐露真相,心中甚是歡暢。兩人這麼一笑,情誼又親密了幾分。

  韋小寶道:「好,我們自己的事情說過了。可怎麼想個法兒,去救唐僧?」

  雙兒笑道:「救唐僧和尚,總是齊天大聖出主意,豬八戒只是個跟屁蟲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豬八戒真有你這樣好看,唐僧也不出家做和尚了。」雙兒問道:「那為甚麼?」韋小寶道:「唐僧自然娶了豬八戒做老婆啦。」雙兒噗哧一聲,笑了出來,說道:「豬八戒是豬玀精,誰討他做老婆啊?」

  韋小寶聽她說到娶豬精做老婆,忽然想起那口「花雕茯苓豬」沐劍屏來,不知她和方怡此刻身在何處,是否平安。

  雙兒見韋小寶呆呆出神,不敢打斷他思路。過了一會,韋小寶道:「得想個法子,不讓壞人捉了老皇帝去。雙兒,譬如有一樣寶貝,很多賊骨頭都想去偷,咱們使甚麼法兒,好教賊骨頭偷不到?」雙兒道:「見到賊骨頭來偷寶貝,便都捉了起來。」韋小寶搖頭道:「賊骨頭太多,捉不完的。我們自己去做賊骨頭。」雙兒道:「我們做賊骨頭?」韋小寶道:「對!我們先下手為強,將寶貝偷到了手,別的賊骨頭就偷不到了。」雙兒拍手笑道:「我懂啦,我們去把老皇帝和尚捉了來。」韋小寶道:「正是。事不宜遲,立刻就走。」

  ***

  兩人來到清涼寺外,韋小寶道:「天還沒黑,偷東西偷和尚,都得等到天黑了才幹。」兩人躲在樹林之中,好容易等到滿山皆暗,萬籟無聲。韋小寶低聲道:「寺裏只方丈一人會武功,好在他剛才打鬥受了傷,定在躺著休息。你去將那個胖大和尚行顛點倒了,我們便可將老皇帝和尚偷出來。只是那行顛力氣極大,那根黃金杵打人可厲害得很,須當小心。」雙兒點頭稱是。

  傾聽四下無人,兩人輕輕躍進圍牆,逕到順治坐禪的僧房之外,只見板門已然關上,但那門板日間給人踢壞了,一時未及修理,只這麼擱著擋風。

  雙兒貼著牆壁走近,將門板向左一拉,只見黃光閃動,呼的一聲響,黃金杵從空隙中擊了出來。雙兒待金杵上提,疾躍入內,伸指在行顛胸口要穴上連點兩指,低聲道:「真對不住!」提起雙手,抱住了他手中金杵。行顛穴道被制,身子慢慢軟倒。這金杵重達百餘斤,雙兒若不抱住,落將下來,非壓碎他腳趾不可。

  韋小寶跟著閃進,拉上了門板。僧房甚小,黑暗中隱約見到有人坐在蒲團之上,韋小寶料知便是法名行癡的順治皇帝,當即跪倒磕頭,就道:「奴才韋小寶,便是日裏救駕的,請老皇爺不必驚慌。」

  行癡默不作聲。韋小寶又道:「老皇爺在此清修,本來很好,不過外面有許多壞人,想捉了老皇爺去,要對你不利,奴才為了保護老皇爺,想請你去另一個安穩所在,免得給壞人捉到。」行癡仍是不答。韋小寶道:「那麼就請老皇爺和奴才一同出去。」

  隔了半晌,見他始終盤膝而坐,一動不動。這時韋小寶在黑暗中已有好一會,看得清楚些了,見行癡坐禪的姿勢,便和日間所見的玉林一模一樣,也不知他是真的入定,還是對自己不加理睬,說道:「老皇爺的身份已經洩漏,清涼寺中無人能夠保護。敵人去了一批,又來一批,老皇爺終究會給他們捉去。還是換一個清靜的地方修行罷。」行癡仍是不答。

  行顛忽道:「你們兩個小孩是好人,日裏幸虧你們救我。我師兄坐禪,不跟人說話。你要他到那裏去?」他嗓音本來極響,拚命壓低,變成十分沙啞。

  韋小寶站起身來,說道:「隨便到那裏都好。你師兄愛去那裏,咱們便護送他去。只要那些壞傢伙找他不到,你們兩位就可安安靜靜的修行唸佛了。」行顛道:「我們是不唸佛的。」韋小寶道:「好罷,不唸佛就不唸佛。雙兒,你快將這位大師的穴道解了。」

  雙兒伸手過去,在行顛背上和脅下推拿幾下,解了穴道,說道:「真正對不住。」

  行顛向行癡恭恭敬敬的道:「師兄,這兩個小孩請我們出去暫且躲避。」

  行癡道:「師父可沒叫我們離去清涼寺。」說話聲音甚是清朗。韋小寶直到此刻,才聽到他的話聲。

  行顛道:「敵人如再大舉來攻,這兩個小孩抵擋不住。」

  行癡道:「境自心生。要說凶險,天下處處皆凶險;心中平安,世間事事平安。日前你殺傷多人,大造惡業,此後無論如何不可妄動無明。」

  行顛呆了半晌,道:「師兄指點得是。」回頭向韋小寶道:「師兄不肯出去,你們都聽見了。」韋小寶皺眉道:「倘若敵人來捉你師兄,一刀刀將他身上的肉割下來,那便如何是好?」行顛道:「世人莫有不死,多活幾年,少活幾年,也沒甚麼分別。」韋小寶道:「甚麼都沒分別,那麼死人活人沒分別,男人女人沒分別,和尚和烏龜豬玀也沒分別?」行顛道:「眾生平等,原是如此。」

  韋小寶心想:「怪不得一個叫行癡,一個叫行顛,果然是癡的顛的。要勸他們走,那是不成功的了。如將老皇帝點倒,硬架了出去,實在太過不敬,也難免給人瞧見。」一時束手無策,心下惱怒,按捺不住,便道:「甚麼都沒分別,那麼皇后和端敬皇后也沒分別,又為甚麼要出家?」

  行癡突然站起,顫聲道:「你……你說甚麼?」

  韋小寶一言出口,便已後悔,當即跪倒,說道:「奴才胡說八道,老皇爺不可動怒。」行癡道:「從前之事,我早忘了,你何以又用這等稱呼?快請起來,我有話請問。」韋小寶道:「是。」站起身來,心想:「你給我激得開了口說話,總算有了點眉目。」

  行癡問道:「兩位皇后之事,你從何處聽來?」韋小寶道:「是聽海大富跟皇太后說的。」行癡道:「你認得海大富?他怎麼了?」韋小寶道:「他給皇太后殺了。」行癡驚呼一聲,道:「他死了?」韋小寶道:「皇太后用『化骨綿掌』功夫殺死了他。」行癡顫聲道:「皇太后怎麼會……會武功?你怎知道?」韋小寶道:「海大富和皇太后在慈寧宮花園裏動手打鬥,我親眼瞧見的。」行癡道:「你是甚麼人?」

  韋小寶道:「奴才是御前侍衛副總管韋小寶。」隨即又加上一句:「當今皇上親封的,有御札在此。」說著將康熙的御札取出來呈上。

  行癡呆了片刻,並不伸手去接,行顛道:「這裏從來沒燈火。」行癡嘆了口氣,問道:「小皇帝身子好不好?他……他做皇帝快不快活?」

  韋小寶道:「小皇帝得知老皇爺健在,恨不得插翅飛上五台山來。他在宮裏大哭大叫,又是悲傷,又是喜歡,說甚麼要上山來。後來……後來恐怕誤了朝廷大事,才派奴才先來向老皇爺請安。奴才回奏之後,小皇帝便親自來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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