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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八


  澄光身子一震,緩緩點頭,道:「原來小施主早知道了。」韋小寶低聲道:「我來到寶剎,拜懺做法事是假,乃是奉……奉命保護皇帝保尚。」澄光點頭道:「原來如此。老衲本就心疑,小施主巴巴的趕來清涼寺做法事,樣子不大像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皇甫閣、巴顏他們雖然拿住了,可是捉老虎容易,放老虎難。倘若放了他們,過幾天又來糾纏不清,畢竟十分麻煩!」澄光道:「殺人是殺不得的。這寺裏已傷了好幾條人命。唉,阿彌陀佛,阿彌陀佛。」韋小寶道:「殺了他們也沒用。這樣罷,你叫人把這干人都綁了起來。咱們再仔細問問,他們來尋皇帝和尚,到底是甚麼用意?」

  澄光有些為難,道:「這佛門清淨之地,我們出家人私自綁人審問,似乎於理不合。」韋小寶道:「甚麼於理不合?他們想來殺光你廟裏的和尚,難道於理就合得很了?我們如不審問明白,想法子對付,他們又來殺人,放火燒了你清涼寺,那怎麼辦?」

  澄光想了一會,點頭道:「那也說得是,任憑施主吩咐。」拍拍手掌,召進一名和尚,吩咐道:「請那位皇甫先生過來,我們有話請教。」韋小寶道:「這皇甫閣甚是狡猾,只怕問不出甚麼,咱們還是先問那個大喇嘛。」澄光道:「對,對,我怎麼想不到?」

  兩名和尚挾持著巴顏進殿,惱他殺害寺中僧人,將他重重往地下一摔。澄光道:「唉,怎地對大喇嘛沒點禮貌?」兩名僧人應道:「是!」退了出去。

  韋小寶左手提起一隻椅子,右手用匕首將椅子腳不住批削。那匕首鋒利無比,椅子腳一片片的削了下來,都不過一二分厚薄,便似削水果一般。澄光睜大了眼,不明他的用意。韋小寶放下椅子,走到巴顏面前,左手摸了摸他腦袋,右手將匕首比了比,手勢便和適才批削椅腳時一模一樣。巴顏大叫:「不行!」澄光也叫:「使不得!」

  韋小寶怒道:「甚麼行不行的?我知道西藏的大喇嘛都練有一門鐵頭功,刀槍不入。我在北京之時,曾親自用這把短劍削一個大喇嘛的腦袋,削了半天,也削他不動。大喇嘛,你是貨真價實,還是冒牌貨?不試你一試,怎能知道?」

  巴顏忙道:「這鐵頭功我沒練過,你一削我就死。」韋小寶道:「不一定死的,削去兩三寸,也不見得就死。我只削去你一層頭蓋,看到你的腦漿為止。一個人說真話,腦漿就不動,如果說謊騙人,腦漿就像煮開了的水一般滾個不休。我有話問你,不削開你的腦袋,怎知你說的是真話假話?」巴顏道:「別削,別削,我說真話就是。」韋小寶摸了摸他頭皮,道:「是真是假,我怎麼知道?」巴顏道:「我如說謊,你再削我頭皮不遲。」

  韋小寶沉吟片刻,道:「好,那麼我問你,是誰叫你到清涼寺來的?」巴顏道:「是菩薩頂真容院的大喇嘛,勝羅陀派我來的。」澄光道:「阿彌陀佛,五台山青廟黃廟,從無仇怨,菩薩頂的大喇嘛,怎麼會叫你來搗亂?」巴顏道:「我也不是來搗亂。勝羅陀師兄命我來找一個三十來歲的和尚,說他盜了我們拉薩活佛的寶經,到清涼寺中躲了起來,因此非揪他出來不可。」澄光道:「阿彌陀佛,那有此事?」

  韋小寶提起匕首,喝道:「你說謊,我削開你的頭皮瞧瞧。」巴顏叫道:「沒有,沒有說謊。你不信去問勝羅陀師兄好了。他說,我們要假裝走失了一個小喇嘛,其實是在找那中年和尚,又說那位皇甫先生認得這和尚,請他陪著來找人。勝羅陀師兄說,這和尚偷的是我們密宗的秘密藏經,『大毘盧遮那佛神變加持經』,非同小可。如果我拿到了這和尚,那是一件大功,回到拉薩,活佛一定重重有賞。」

  韋小寶見他臉色誠懇,似非作偽,料想他也是受人之愚,人家不讓他得知順治的真相,當下從懷中取出那封西藏文的書信,便是道上雙兒擒住三名喇嘛、逼著取來的,展了開來,說道:「你唸給我聽,這信中寫著些甚麼。」說著將匕首刃面平平的放在他頭頂。

  巴顏道:「是,是!」嘰哩咕嚕的讀了起來。韋小寶點頭道:「不錯,你讀得很好,一個字也沒讀錯。這位方丈大師不懂藏文,你用漢語將信裏的話說出來。」

  巴顏道:「那信裏說,這位大……大人物,的確是在五台山清涼寺中,最近得到消息,神……神龍教要將他請去,咱們可得先……先下手為強。」

  韋小寶聽他連「神龍教」三字也說了出來,料想不假,問道:「信裏還說些甚麼?」

  巴顏道:「信裏說,到清涼寺去請這位大人物,倒也不難,就怕神龍教得知訊息,也來搶奪,因此勝羅陀師兄請北京的達和爾師兄急速多派高手,前來相助。如果……如果桑結大喇嘛已經到了北京,他老人家當世無敵,親來主持,那就……那就萬失無一……」

  韋小寶笑罵:「他媽的!萬無一失,甚麼『萬失無一』?」自己居然能糾正別人說成語的錯誤,那是千載難逢、萬中無一之事,甚覺得意。

  巴顏道:「是,是,是萬……萬一無失……」韋小寶笑道:「你喇嘛奶奶的,還是說錯了。還有呢?」巴顏道:「沒有了,下面沒有了。」韋小寶罵道:「他媽的,甚麼下面沒有了?是我下面沒有了,還是你下面沒有了?」巴顏道:「大……大家下面沒有了。」韋小寶道:「甚麼大家下面沒有了?」巴顏道:「下面沒有字了。」韋小寶哈哈一笑,問道:「那皇甫閣是甚麼人?」巴顏道:「他是勝羅陀師兄請來的幫手,昨晚才到的。」

  韋小寶點點頭,向澄光道:「方丈,我要審那個佛光寺的胖和尚了,你如不好意思,不妨在窗外聽著。」澄光忙道:「最好,最好。」命人將巴顏帶出,將心溪帶來,自己回去禪房,也不在窗外聽審。

  心溪一進房就滿臉堆笑,說道:「兩位施主年紀輕輕,武功如此了得,老衲固然見所未見,而且是聞所未聞,少年英雄,真了不起,了不起!」韋小寶罵道:「操你奶奶的,誰要你拍馬屁。」向他屁股上一腳踢去。心溪雖痛,臉上笑容不減,說道:「是,是,凡是真正的英雄好漢,那是決計不愛聽馬屁的。不過老和尚說的是真心話,算不得是拍馬屁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我問你,你到清涼寺來發瘋,是誰派你來的?」心溪道:「施主問起,老僧不敢隱瞞。菩薩頂真容院大喇嘛勝羅陀,叫人送了二百兩銀子給我,請我陪他師弟巴顏,到清涼寺來找一……找一個人。老僧無功不受祿,只得陪他走一遭。」韋小寶又一腳踢去,罵道:「胡說八道,你還想騙我?快說老實話。」心溪道:「是,是,不瞞施主說,大喇嘛送了我三百兩銀子。」韋小寶道:「明明是一千兩。」心溪道:「實實在在是五百兩,再多一兩,老和尚不是人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那皇甫閣又是甚麼東西?」心溪道:「這下流胚子不是好東西,是巴顏這鬼喇嘛帶來的。施主放了我之後,老僧立刻送他到五台縣去,請知縣大人好好治罪。清涼寺是佛門清靜之地,怎容他來胡作非為?小施主,那幾條人命,連同死了的幾個喇嘛,咱們都推在他頭上。」韋小寶臉一沉,道:「明明都是你殺的,怎能推在旁人頭上?」心溪求道:「好少爺,你饒了我罷。」

  韋小寶叫人將他帶出,帶了皇甫閣來詢問。這人卻十分硬朗,一句話也不回答。對韋小寶匕首的威嚇固然不加理睬,而雙兒點他「天豁穴」穴道,他疼痛難當,忍不住呻吟,對韋小寶的問話卻始終不答,只說:「你有種就將爺爺一刀殺了,折磨人的不是好漢。」韋小寶倒敬他是條好漢,道:「好,我們不折磨你。」命雙兒解了他「天豁穴」的穴道。

  他命人將皇甫閣帶出後,又去請澄光方丈來,道:「這件事如何了局,咱們得跟那位大人物商量商量。」澄光搖頭道:「他是決計不見外人的。」

  韋小寶怫然道:「甚麼不見外人?剛才不是已經見過了?我們倘若拍手不管,他還不是給人捉了去?不出幾天,北京大喇嘛又派人來,有個甚麼天下無敵的大高手,又還有甚麼神龍教、烏龜教的,就算我們肯幫忙,也抵擋不了這許多人。」澄光道:「也說得是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你去跟他說,事情緊急,非商量個辦法出來不可。」澄光搖頭道:「老衲答應過,寺中連老衲在內,都不跟他說話的。」韋小寶道:「好,我可不是你寺裏的和尚,我去跟他說話。」澄光道:「不行,不行。小施主一進僧房,他師弟那個莽和尚行顛,就會一杵打死了你。」韋小寶道:「他打不死我的。」

  澄光向雙兒望了一眼,說道:「你就算差尊价將行顛和尚點倒,行癡仍然不會跟你說話的。」韋小寶道:「行癡?他法名叫做行癡?」澄光道:「是。原來施主不知。」

  韋小寶嘆了口氣,說道:「既然如此,我也無法可施了。你既沒有『萬失無一』的好法子,可惜清涼寺好好一所古廟,卻在你方丈手裏教毀了。」

  澄光愁眉苦臉,連連搓手,忽道:「我去問問玉林師兄,或者他有法子。」韋小寶道:「這位玉林大師是誰?」澄光道:「是行癡的傳法師父。」

  韋小寶喜道:「好極,你帶我去見這位老和尚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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