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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九


  眾侍衛大怒,一腳腳往四人背上踢去。四名太監肚中大叫「冤枉」,卻那裏說得出口?

  韋小寶又道:「我跟在你們背後,聽到一個說:『是我帶路的,那兩張銀票,是他給我的,怎可分給你?』」說著向那抓到兩張銀票的太監一指,又指著那沒搶到銀票的太監道:「你說:『大家一起幹這件大事,殺頭抄家,罪名都是一般,為甚麼不分給我?不行,一定要分。』」指著另一名太監道:「你說:『郝兄弟,你兩張銀票,就分一張給小勞,否則他一定會抖出來,大家發不成財,還得殺頭抄家。』這句話是你說的,是不是?你們一起幹甚麼大事?為甚麼有殺頭抄家的罪名?又分甚麼銀票不銀票的。」

  眾侍衛道:「他們給刺客帶路,自然犯的是殺頭抄家的大罪。分甚麼銀票,搜搜他們身上就是了。」一搜之下,立時便搜了那四張銀票出來,眾侍衛見這四張銀票數額如此巨大,都大聲叫了起來。一名尋常太監的月份銀子,不過四兩、六兩,忽然身上各懷巨款,那裏還有假的?

  那姓趙的侍衛問那身上有兩張銀票的太監:「你姓郝?」那太監點了點頭。那姓趙侍衛又問身上沒有銀票的太監:「你姓勞?」那太監面無人色,也點了點頭。一名侍衛道:「好啊,刺客給了你們這許多銀子,你們就給刺客帶路,叫他們『外面的朋友』,叫我們『狗侍衛』?你奶奶的!」一腳用力踢去,那姓郝太監眼珠突出,口中荷荷連聲。

  那姓趙的侍衛道:「不可莽撞,得好好盤問。」俯身伸手,在那姓勞太監的下顎骨上一托,給他接上了下巴。韋小寶喝道:「你們幹這件大事,到底是受了誰的指使?這等大膽,快快招來!」那太監道:「冤枉,冤枉!是太后吩咐我們……」

  韋小寶一躍而前,左手按住他嘴巴,喝道:「胡說八道!這種話也說得的?你再多口,立時便殺了你。」右手拔出匕首,倒轉劍柄,在他天靈蓋上重擊兩下,將他擊得暈了過去,轉頭向眾侍衛道:「他說這是太后指使,這……這……這可是大禍臨頭了。」

  眾侍衛一齊臉上變色,說道:「太后吩咐他們將刺客引進宮來?」他們都知皇上並非太后的親生兒子,太后向來精明果斷,難道皇上得罪了太后,因而……因而……宮闈之中勾心鬥角,甚麼可怕的事情都有,自己竟然牽涉於其中,委實性命交關。

  韋小寶問另一名太監:「你們當真是太后派來辦事的?這件事干係重大,可胡說不得。當真是太后差遣的?」那太監說不出話,只是連連點頭。韋小寶道:「這幾張銀票,也是太后給的?」三名太監一齊搖頭。韋小寶道:「好!你們是奉命辦事,並不是自己的主意,是不是?」三名太監連連點頭。韋小寶道:「你們要死還是要活?」這句話可不易用點頭來表示,三名太監一人點頭,一人搖頭,另一人先點頭後搖頭,想想不對,又大點其頭。韋小寶問道:「你們要死?」三人搖頭。韋小寶問:「要活?」三人點頭點得快極。

  韋小寶一拉兩名為首的侍衛,三人走到屋外。韋小寶低聲道:「張大哥、趙大哥,咱們的吃飯傢伙,這一趟只怕要搬一搬家了。」那姓張的名叫張康年,姓趙的叫趙齊賢,都是漢軍旗的,早已給嚇得神魂不定,齊道:「那……那怎麼辦?」韋小寶道:「我是半點主意也沒有,張大哥、趙大哥瞧著該怎麼辦?」張康年道:「倘若張揚出來,也不知會鬧到甚麼地步,如果能夠遮掩,那是最好不過。」趙齊賢道:「是啊,不如將這四名太監放了,大家裝作沒這回事就是。」張康年道:「就只怕人無害虎意,虎有傷人心。」韋小寶道:「放了他們,本來極好,不過要他們不可去稟明太后。否則的話,太后一怒之下,要殺人滅口,這四個太監固然活不成,咱們這裏一十七個兄弟,多半要分成了三十四截。」

  張趙二人同時打個寒戰。張康年舉起右掌,虛劈一掌。韋小寶向趙齊賢瞧去,趙齊賢點點頭,問道:「他們身邊那四張銀票?」韋小寶道:「這六千兩銀子,眾位大哥分了就是。我是嚇得魂飛魄散,只求這件事不惹上身來,銀子是不要的了。」

  張趙二人聽得有六千兩銀子好分,每人可分得三百多兩,更無遲疑,轉身入來,在四名親信耳邊說了幾句話。

  那四人點了點頭,拉起四名太監,說道:「你們既是太后身邊的人,這就回去罷!」

  四名太監大喜,走出屋去,四名侍衛跟了出去。只聽得外面「荷荷荷荷」幾聲慘叫,跟著外面一名侍衛叫道:「有刺客,有刺客!」另一人叫道:「啊喲,不好,刺客殺死了四個太監。」四名侍衛走進屋來,向韋小寶道:「桂公公,外邊又有刺客,害死了四位公公。」

  韋小寶長嘆一聲,道:「可惜,可惜!刺客逃走了,追不上了?」一名侍衛道:「就沒見到刺客的影子。」韋小寶道:「嗯,那是誰也沒法子了。四位公公給刺客刺殺之事,你們這就去稟明多總管罷!」眾侍衛強忍笑容,齊聲應道:「是!」韋小寶再也忍耐不住,哈哈大笑。眾侍衛也都大笑不止。韋小寶笑道:「眾位大哥,恭喜發財,明兒見。」

  ***

  韋小寶興匆匆回到住處,將到門口,忽聽得花叢中有人冷冷的道:「小桂子,你好!」

  韋小寶一聽得是太后的聲音,大吃一驚,轉身便逃,奔出五六步,只覺一隻手搭上了左肩肩頭,全身酸麻,便如有幾百斤大石壓在身上,再也難以移步。他急忙彎腰,伸手去拔匕首,手指剛碰到劍柄,右手上臂已吃了一掌,忍不住「啊」的一聲叫了出來。只聽得太后沉聲道:「小桂子,你年紀輕輕,真好本事啊。不動聲色,殺了我四名太監,還會插贓嫁禍,連我都敢誣陷,哼,哼……」

  韋小寶心中只連珠價叫苦,情急之下,料想太后對自己恨之入骨,甚麼哀求都是無用,只有豁出性命,狠狠嚇她一嚇,挨得過一時三刻,再想法子逃命,說道:「太后,你此刻殺我,已經遲了,可惜啊,可惜。」太后冷冷的道:「可惜甚麼?」韋小寶道:「你想殺我滅口,只可惜遲了一步。剛才那些侍衛們說些甚麼話,想來……想來你都聽到了。」太后陰森森的道:「你說我派這四名沒用的太監,勾引刺客入宮。哼,我又為的是甚麼?」

  韋小寶道:「我怎知道你為的是甚麼,皇上就多半知道。」反正這條性命十成中已死了九成九,索性給她無賴到底。

  太后怒極,冷笑道:「我掌力一吐,立時叫你斃命,那未免太便宜了你這小賊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是啊,你掌上使勁,就殺了小桂子,明日宮裏人人都知道了。『小桂子怎麼死了?』『自然是太后殺的。』『太后幹麼殺他?』『因為小桂子撞破了太后的秘密。』『甚麼秘密啊?』『這件事說來話長,來來來,你到我屋子裏來,我仔仔細細的說給你聽。你千萬不能跟旁人說啊,這件事委實非同……非同小可。』」

  太后氣得搭在他肩上的手不住發抖,緩了一口氣,才道:「大不了也只那十幾名侍衛知道,我殺了你之後,立刻命瑞棟將這十幾個傢伙都抓了起來,立刻處死,還有甚麼後患?」

  韋小寶哈哈大笑。太后道:「死在臨頭,還虧你笑得出。」韋小寶道:「太后,你說要瑞棟殺人?他……他……哈哈……」太后問道:「他怎麼樣?」韋小寶道:「他早已給我……」本想說「他早已給我一刀斃了」,突然間靈機一動,又「哈哈」了幾聲。太后又問:「早已給你怎麼樣?」韋小寶道:「他早已給我收得貼貼服服,再也不聽你的話啦。」

  太后冷笑一聲,道:「憑你這小鬼能有多大本事,能叫瑞副總管不聽我的話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我是個小太監,他自然不怕。瑞副總管怕的卻是另一位。」太后顫聲道:「他……他怕的是皇上?」韋小寶道:「我們做奴才的,自然怕皇上,那也怪他不得啊,是不是?」太后道:「你跟瑞棟說了些甚麼?」韋小寶道:「甚麼都說了。」

  太后喃喃的道:「甚麼都說了。」沉默半晌,道:「他……他人呢?」

  韋小寶道:「他去得遠了,很遠很遠,再也不回來了。太后,你要見他,當然挺好,大大的好,就只怕不怎麼容易。」太后驚問:「他出宮去了?」韋小寶順水推舟,說道:「不錯。他說他既怕皇上,又怕了你,夾在中間難做人,只怕有甚麼性命的憂愁,又有甚麼殺身的大禍,不如高走遠飛。」太后道:「高飛遠走。」韋小寶道:「對,對!太后,你怎麼知道?你聽到他說這句話麼?他是高飛遠走了!」

  太后哼了一聲,說道:「他連官也不要做了?逃到那裏去啦?」韋小寶道:「他……他是到……」心念一動,道:「他說到甚麼台山,甚麼六台、七台、八台山去啦。」太后道:「五台山!」韋小寶道:「對,對!是五台山。太后,你甚麼都知道。」

  太后問道:「他還說甚麼?」韋小寶道:「也沒說甚麼。只不過……只不過說,我託他的事,他無論如何會辦到的。他賭了咒,立下了重誓,甚麼千刀萬剮、絕子絕孫的。」太后道:「你託他辦甚麼事?」韋小寶道:「也沒甚麼。瑞副總管本來說,他不做官也不打緊,就是出門沒盤纏,那又不是一年半載的事。我就送了他二萬兩銀子的銀票。」太后道:「你倒發財得緊哪,那裏來的這許多銀子?」韋小寶道:「那也是旁人送的,康親王送些,索額圖大人送些,吳三桂的兒子也送了些。」太后道:「你出手這樣豪爽,瑞棟自然要感恩圖報了,你到底要他辦甚麼事?」韋小寶道:「奴才不敢說。」太后厲聲道:「你說不說?」搭在他肩頭的手掌用力壓落。韋小寶「哎唷」一聲。太后放鬆掌力,喝道:「快說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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