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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七


  總舵主又是吃驚,又是好笑,左手在他胯下一拂,發覺他陽具和睪丸都在,並未淨身,的的確確不是太監,不由得吁了口長氣,微笑道:「好極,好極!我心中正有個難題,好久拿不定主意,原來小兄弟果然不是給淨了身,做了太監!」左手在桌上輕輕一拍,道:「定當如此!尹兄弟後繼有人,青木堂有主兒了。」

  韋小寶不明白他說些甚麼,只是見他神色歡愉,確是解開了心中一件極為難之事,也不禁代他高興。

  總舵主負著雙手,在室內走來走去,自言自語:「我天地會所作所為,無一不是前人從所未行之事。萬事開創在我,駭人聽聞,物議沸然,又何足論?」他文謅謅的說話,韋小寶更加不懂了。

  總舵主道:「這裏只有你我二人,不用怕難為情。那海大富教你的武功,不論真也好,假也好,你試演給我瞧瞧。」

  韋小寶這才明白,他命關安基等四人出去,是為了免得自己怕醜,眼見無可推託,說道:「是老烏龜教的,可不關我事,如果太也可笑,你罵他好了。」

  總舵主微笑道:「放手練好了,不用擔心!」

  韋小寶於是拉開架式,將海老公所教的小半套「大慈大悲千葉手」使了一遍,其中有些忘了,有些也還記得。總舵主凝神觀看,待韋小寶使完後,點了點頭,道:「從你出手中看來,似乎你還學過少林派的一些擒拿手,是不是?」

  韋小寶學「大擒拿手」在先,自然知道這門功夫更加不行,原想藏拙,但總舵主似乎甚麼都知道,只得道:「老烏龜還教過我一些擒拿法,是用來和小皇帝打架的。」於是將「大擒拿手」中的一些招式也演了一遍。總舵主微微而笑,說道:「不錯!」韋小寶道:「我早知你見了要笑。」

  總舵主微笑道:「不是笑你!我見了心中喜歡,覺得你記性、悟性都不錯,是個可造之材。那一招『白馬翻蹄』,海大富故意教錯了,但你轉到『鯉魚托鰓』之時,能自行略加變化,並不拘泥於死招。那好得很!」

  韋小寶靈機一動,尋思:「總舵主的武功似乎比老烏龜又高得多,如果他肯教我武功,我韋小寶定能成為一個真英雄,不再是冒牌貨的假英雄。」斜頭向他瞧去,便在這時,總舵主一雙冷電似的目光也正射了過來。韋小寶向來憊懶,縱然皇太后如此威嚴,他也敢對之正視,但在這位總舵主跟前,卻半點不敢放肆,目光和他一觸,立即收了回來。

  總舵主緩緩的道:「你可知我們天地會是幹甚麼的?」韋小寶道:「天地會反清復明,幫漢人,殺韃子。」總舵主點頭道:「正是!你願不願意入我天地會做兄弟?」

  韋小寶喜道:「那可好極了。」在他心目中,天地會會眾個個是真正英雄好漢,想不到自己也能成為會中兄弟,又想:「連茅大哥也不是天地會的兄弟,我難道比他還行?」說道:「就怕……就怕我夠不上格。」霎時間眼中放光,滿心盡是患得患失之情,只覺這筆天外飛來的橫財,多半不是真的,不過總舵主跟自己開開玩笑而已。

  總舵主道:「你要入會,倒也可以。只是我們幹的是反清復明的大事,以漢人的江山為重,自己的身家性命為輕。再者,會裏規矩嚴得很,如果犯了,處罰很重,你須得好好想一想。」韋小寶道:「不用想,你有甚麼規矩,我守著便是。總舵主,你如許我入會,我可快活死啦。」總舵主收起了笑容,正色道:「這是極要緊的大事,生死攸關,可不是小孩子們的玩意。」韋小寶道:「我當然知道。我聽人說,天地會行俠仗義,做的都是驚天動地的大事,怎麼會是小孩子的玩意?」

  總舵主微笑道:「知道了就好,本會入會時有誓詞三十六條,又有十禁十刑的嚴規。」說到這裏,臉色沉了下來,道:「有些規矩,你眼前年紀還小,還用不上,不過其中有一條:『凡我兄弟,須當信實為本,不得謊言詐騙。』這一條,你能辦到麼?」

  韋小寶微微一怔,道:「對你總舵主,我自然不敢說謊。可是對其餘兄弟,難道甚麼事也都要說真話?」總舵主道:「小事不論,只論大事。」韋小寶道:「是了。好比和會中兄弟們賭錢,出手段騙人可不可以?」

  總舵主沒想到他會問及此事,微微一笑,道:「賭錢雖不是好事,會規倒也不禁。可是你騙了他們,他們知道了要打你,會規也不禁止,你豈不挨打吃虧?」

  韋小寶笑道:「他們不會知道的,其實我不用欺騙,贏錢也是十拿九穩。」

  天地會的會眾多是江湖豪傑,賭錢酗酒,乃是天性,向來不以為非,總舵主也就不再理會,向他凝視片刻,道:「你願不願拜我為師?」

  韋小寶大喜,立即撲翻在地,連連磕頭,口稱:「師父!」總舵主這次不再相扶,由他磕了十幾個頭,道:「夠了!」韋小寶喜孜孜的站起身來。

  總舵主道:「我姓陳,名叫陳近南。這『陳近南』三字,是江湖上所用。你今日既拜我為師,須得知道為師的真名。我真名叫作陳永華,永遠的永,中華之華。」說到自己真名時壓低了聲音。

  韋小寶道:「是,徒弟牢牢記在心中,不敢洩漏。」

  陳近南又向他端相半晌,緩緩說道:「你我既成師徒,相互間甚麼都不隱瞞。我老實跟你說,你油腔滑調,狡猾多詐,跟為師的性格十分不合,我實在並不喜歡,所以收你為徒,其實是為了本會的大事著想。」韋小寶道:「徒兒以後好好的改。」

  陳近南道:「江山易改,本性難移,改是改不了多少的。你年紀還小,性子浮動些,也沒做了甚麼壞事。以後須當時時記住我的話。我對徒兒管教極嚴,你如犯了本會的規矩,心術不正,為非作歹,為師的要取你性命,易如反掌,也決不憐惜。」說著左手一探,擦的一聲響,將桌子角兒抓了一塊下來,雙手搓了幾搓,木屑紛紛而下。

  韋小寶伸出了舌頭,半天縮不進去,隨即喜歡得心癢難搔,笑道:「我一定不做壞事。一做壞事,師父你就在我頭上這麼一抓,這麼一搓。再說,只消做得幾件壞事,師父你這手功夫便不能傳授徒兒了。」

  陳近南道:「不用幾件,只是一件壞事,你我便無師徒之份。」韋小寶道:「兩件成不成?」陳近南臉一板,道:「你給我正正經經的,少油嘴滑舌。一件便是一件,這種事也有討價還價的?」韋小寶應道:「是!」心中卻說:「我做半件壞事,卻又如何?」

  陳近南道:「你是我的第四個徒兒,說不定便是我的關門弟子。天地會事務繁重,我沒功夫再收弟子。你的三個師兄,兩個在與韃子交戰時陣亡,一個死於國姓爺光復台灣之役,都是為國捐軀的大好男兒。為師的在武林中位份不低,名聲不惡,你可別替我丟臉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是!不過……不過……」陳近南道:「不過甚麼?」韋小寶道:「有時我並不想丟臉,不過真要丟臉,也沒有法子。好比打不過人家,給人捉住了,關在棗子桶裏,當貨物一般給搬來搬去,師父你可別見怪。」

  陳近南皺起眉頭,又好氣,又好笑,嘆了口長氣,說道:「收你為徒,只怕是我生平所作的一件大錯事。但以天下大事為重,只好冒一冒險。小寶,待會另有要務,你一切聽我吩咐行事,少胡說八道,那就不錯。」韋小寶道:「是!」

  陳近南又見他欲言又止,問道:「你還想說甚麼?」韋小寶道:「徒兒說話,總是自以為有理才說。我並不想胡說八道,你卻說我胡說八道,那豈不冤枉麼?」陳近南不願再跟他多所糾纏,說道:「那你少說幾句好了。」心想:「天下不知多少成名的英雄好漢,在我面前都是恭恭敬敬,大氣也不敢透一聲,這個刁鑽古怪的頑童,偏有這許多廢語。」站起身來,走向門口,道:「你跟我來。」

  韋小寶搶著開門,掀開門帷,讓陳近南出去,跟著他來到大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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