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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六


  韋小寶看了一遍便已記得,練了七八次,自以為十分純熟,說道:「練熟啦!」

  海老公坐在椅上,左臂一探,便往他肩頭抓去,韋小寶伸手擋格,卻慢了一步,已被他抓住肩頭。海老公道:「熟甚麼?再練。」

  韋小寶又練了幾次,再和海老公拆招。海老公左臂一探,姿式招數仍和先前一模一樣。韋小寶早就有備,只見他手一動便伸手去格,豈知仍是慢了少許,還是給他抓住了肩頭。海老公哼了一聲,罵道:「小笨蛋!」韋小寶心中罵道:「老烏龜!」不住練那格架的姿式,到得第三次拆解,仍是給他抓住,不禁心下迷惘,不知是甚麼緣故。

  海老公道:「我這一抓,你便再練三年,也避不開的。我跟你說,你不能避,我來抓你肩頭,你就須得用手掌切我手腕,這叫做以攻為守。」

  韋小寶大喜,說道:「原來如此,那容易得很!你如早說,我早就會了。」待得海老公左手抓來,韋小寶右掌發出,去切他手腕,不料海老公並不縮手,手掌微偏,拍的一聲,重重打了他一記耳光。韋小寶大怒,也是一記耳光打過去,海老公左掌翻轉,抓住了他手腕,順勢一甩,將他身子摔了出去,笑道:「小笨蛋,記住了嗎?」韋小寶這一下摔倒,肩頭撞上牆腳,幸好海老公出手甚輕,否則只怕肩骨都得撞斷。

  韋小寶大怒之下,一句「老烏龜」剛到口邊,總算及時收住,隨即心想:「這兩下好得很啊,明天我跟小玄子比武,便用他媽的一下,包管小玄子抵擋不了。」當即爬起身來,將海老公這兩下手法想了一下,記在心裏,跟著又再去試演。

  試到十餘次後,海老公神秘莫測的手法,瞧在眼裏已不覺太過奇怪,終於練到肩頭已不會給他抓中,但那一記耳光,卻始終避不開,只不過海老公出手時已不如第一次時使勁,手指輕輕在他臉上一拂,便算一記耳光,這一拂雖然不痛,但每次總是給拂中了。韋小寶既不回打,海老公也不抓他摔出。

  韋小寶心下沮喪,問道:「公公,你這一記怎樣才避得開?」海老公微微一笑,說道:「我要打你,你便再練十年也躲不開的,小玄子卻也打你不到。咱們練第二招罷。」站起身來,將第二招大擒拿手「猿猴摘果」試演了一遍,又和他照式拆解。

  韋小寶天性甚懶,本來決不肯用心學功夫,但要強好勝之心極盛,一心要學得幾下巧妙手法,逼得小玄子大叫投降,便用心學招。海老公居然也並不厭煩。這天午後直到傍晚,兩人不停的拆解手法。海老公坐在椅上,手臂便如能夠任意伸縮一般,只要隨意一動,韋小寶身上便中了一記,總算他下手甚輕,每一招都未使力。但饒是如此,當晚韋小寶睡在床上,只覺自頭至腿,周身無處不痛,這大半天中,少說也挨了四五百下。他躺在床上,只是暗罵:「老烏龜,打了老子這麼多下。明日老子打贏了小玄子,老烏龜,你就向我磕三百個響頭,老子也決不跟你學功夫了。」

  ***

  次日上午,韋小寶賭完錢後,便去跟小玄子比武,眼見他又換了件新衣,心道:「你這小子,天天穿新衣,你上院子嫖姑娘嗎?」妒意大盛,上手便撕他衣服,嗤的一聲響,將他衣襟撕了一條大縫,這一來,可忘了新學的手法,給小玄子一拳打在腰裏,痛得哇哇大叫。小玄子乘機伸指戳出,戳在他左腿。韋小寶左腿酸麻,跪了下來,給小玄子在後一推,立時伏倒。小玄子縱身騎在他背上,又制住了他「意舍穴」,韋小寶只得投降。

  他站起身來,凝了凝神,待得小玄子撲將過來,便即使出那招「仙鶴梳翎」,去切對方手腕。小玄子急忙縮手,伸拳欲打,這一招已給韋小寶料到,一把抓住他手腕,扭了過來,跟著以左肘在他背心急撞,小玄子大叫一聲,痛得無力反抗,這一回合卻是韋小寶勝了。

  兩人比武以來,韋小寶首次得勝,心中喜悅不可言喻。他雖在揚州得勝山下殺過一名軍官,在宮中又殺過小桂子,但兩次均是使詐。他平生和人打架,除了欺負八九歲的小孩子戰無不勝之外,和大人打架,向來必輸,偶然占一兩次上風,也必是出到用口咬、撒泥沙等等卑鄙手段。至於在小飯店桌子底下用刀剁人腳板,其無甚光采之處,也不待人言而後知。以真本事獲勝,這一役實是生平第一次。他一得意,不免心浮氣粗,第三回合卻又輸了。

  第四回合上韋小寶留了神,使出那招「猿猴摘果」,和對方扭打良久,竟然僵持不下,到後來兩人都沒了力氣,摟住了一團,不停喘氣,只得罷鬥。

  小玄子甚喜,笑道:「你今天……今天的本事長進了,跟你比武有些味道,是誰……誰教你了?」韋小寶也氣喘吁吁的道:「這本事我……我早就有的,不過前兩天沒使出來,明兒我還有更……更加厲害的手段,你敢不敢領教?」小玄子哈哈大笑,說道:「自然要領教的,可別是大叫投降的手段。」韋小寶道:「呸,明天定要你大叫投降。」

  ***

  韋小寶回到屋中,得意洋洋的道:「公公,你的大擒拿手果然使得,我扭住了那小子的手腕,再用手肘在他背上這麼一撞,這小子只好認輸。」

  海老公問道:「今日你和他打了幾個回合?」韋小寶道:「打了四場,各贏兩場。本來我可以贏足三場,第三場太不小心。」海老公道:「你說話七折八扣,倘若打了四場,你最多只贏一場。」韋小寶笑了笑,說道:「第一場我沒贏。第二場卻的的確確是我贏了,若有虛言,天誅地滅。第三場他不算輸。第四場打得大家沒了氣力,約定明天再打過。」海老公道:「你老老實實說給我聽,一招一式,細細比來。」

  韋小寶記心雖好,但畢竟於武術所知太少,這四場一招一式如何打法,卻說不完全,他只記得第三場取勝的那一招得意之作。可是海老公偏要細問他如何落敗。韋小寶只想含糊其辭的混了過去,最後總是給逼問到了真相。小玄子用以取勝的招式,海老公一一舉出,便如親見一般,比之韋小寶還說得詳盡十倍。他這麼一提,韋小寶便記得果是如此。

  韋小寶道:「公公,你定有千里眼,否則小玄子那些手法,你怎能知道得清清楚楚?」

  海老公低頭沉思,喃喃道:「果真是武當高手,果真是武當高手。」韋小寶又驚又喜,道:「你說小玄子這小子是武當派高手?我能跟這高手鬥得不分上下,哈哈……」海老公呸的一聲,道:「別臭美啦!誰說是他了?我是說教他拳腳的師父。」韋小寶道:「那麼你是甚麼派的?咱們這一派的武功天下無敵,自然比武當派厲害得多,那也不用說啦。」他還不知海老公是何門派,便先大肆吹噓。

  海老公道:「我是少林派。」韋小寶大喜,道:「那好極了,武當派的武功一遇上咱們少林派,那是落花流水,夾著尾巴便逃。」海老公哼的一聲,說道:「我又沒收你做弟子,你怎麼能算少林派?」韋小寶訕訕的道:「我又不說我是少林派,我學的是少林派武功,那總不錯罷?」海老公道:「小玄子使的既是武當派正宗擒拿手,咱們便須以少林派正宗擒拿手法對付,否則就敵他不過。」韋小寶道:「是啊,我打輸了事小,連累了咱們少林派的威名,卻大大的不值得了。」少林派的威名到底有多大,他全然不知,但如自己跟少林派拉扯上一些干係,總不會是蝕本生意。

  海老公道:「昨天我傳你這兩手大擒拿手,本意只想打得那小子知難而退,不再糾纏不清,你便可以去上書房拿書。可是眼前局面有點兒不同了,這小子果然是武當派嫡系,這一十八路大擒拿手,便須一招一式的從頭教起。你會不會弓箭步?」韋小寶道:「弓箭步嗎,那當然是彎弓射箭時的姿勢了。」海老公臉一沉,說道:「要學功夫,便得虛心,不會的就說不會。學武的人,最忌自作聰明,自以為是。前腿屈膝,其形如弓,稱為『弓足』;後腿斜挺,其形如箭,稱為『箭足』,兩者合稱,就叫做『弓箭步』。」說著擺了個「弓箭步」的姿式。韋小寶依樣照做,說道:「這有甚麼難哪?我一天擺他個百兒八十的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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