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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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萬震山哈哈大笑,說道:「師弟,你還裝甚麼假?大家說咱們三師弟是『鐵鎖橫江』,手段厲害。我說呢,還是你二師弟厲害。拿來!」說著右手又向前一伸。 言達平拍拍衣袋,說道:「咱哥兒倆多年老兄弟,還能分甚麼彼此?師哥,這玩意兒若是兄弟得到了,我一人決計對付不了,非得你來主持大局不可,做兄弟的只能在旁協助,分一些好處。但要是師兄得到了呢,嘿嘿,師兄門下弟子雖多,功夫都還嫩著點兒,只怕也須讓做兄弟的湊合湊合,加上一把手。」 萬震山皺眉道:「你在那邊山洞裏,拿到了甚麼?」言達平奇道:「甚麼山洞?這附近有個山洞麼?」萬震山道:「師弟,你我年紀都這麼一大把了,何必到頭來再傷和氣?請你拿出來,大家一同參詳。今後有福同享、有難同當如何?」言達平道:「這可奇了,你怎麼一口咬定是我拿到了?要是我已得手,還在這裏挖挖掘掘的幹甚麼?」萬震山道:「你鬼計多端,誰知道你幹甚麼?」言達平道:「三師弟的東西,那有這麼容易找到的。我瞧啊,也不會是在這屋中,再掘得三天,倘若仍然毫無結果,我也不想再攪下去了。」萬震山冷笑道:「哼!我瞧你還是再掘十天半月的好,裝得像些。」 言達平勃然變色,便要翻臉,但一轉念間,忍住了怒氣,道:「你要怎樣才信?」放下拐杖,解開衣扣,除下長袍,抓住袍子下襬,倒轉來抖了兩抖,叮叮噹噹地跌出幾兩碎銀子和一隻鼻煙壺來,都掉在地下。 萬震山道:「你有這麼蠢,拿到了之後會隨身收藏?就算是藏在身邊,也必貼肉收的,不會放在袍子袋裏。」言達平嘆了口氣,道:「師兄既信不過,那就來搜搜罷。」 萬震山道:「如此得罪了。」向萬圭和沈城使個眼色。兩人點了點頭,還劍入鞘,一左一右,走到言達平身邊。萬震山向卜垣和魯坤又橫個眼色,兩人慢慢繞到言達平身後,手中緊緊抓住了劍柄。 言達平拍拍內衣口袋,道:「請搜!」萬圭道:「師叔,得罪了!」伸手去摸他口袋。 突然之間,萬圭「啊」的一聲尖叫,急忙縮手倒退,火光下只見手背上爬著一隻三寸來長的大蠍子。他反手往土坑邊一擊,拍的一聲,將蠍子打得稀爛,但手背已中劇毒,登時高高腫起。他要逞英雄,不肯呻吟,額上汗珠卻已如黃豆般滲了出來。 言達平失驚道:「啊喲,萬賢姪,你那裏去攪了這隻毒蟲來?這是花斑毒蠍,可厲害得很哪。這東西是玩不得的。師哥,快,快,你有解藥沒有?只要救遲了一步,那就不得了,了不得!乖乖我的媽!」 只見萬圭的手背由紅變紫,由紫變黑,一道紅線,緩緩向手臂升上去。萬震山知道中了言達平的陷阱,說不得,只好忍一口氣,說道:「師弟,做哥哥的服了你啦。我這就認輸。你拿解藥來,我們拍手走路,不再來向你囉唆了。」 言達平道:「這解藥麼,從前我倒也有過的,只是年深日久,不知丟在那裏了,過幾天我慢慢跟你找找,或許能找得到。要不然,我到大名府去,找到了藥方,另外給你配過,那也成的。誰教咱師兄弟情誼深長呢。」 萬震山一聽,當真要氣炸了胸膛,這種毒蛇、毒蠍之傷,一時三刻便能要了人性命,只要這道紅線一通到胸口,立時便即氣絕斃命,說甚麼「過幾天慢慢找找」,此處到河北大名府千里迢迢,又說甚麼找藥方配藥,居然還虧他有這等厚顏無恥,還說「誰教咱師兄弟情誼深長」,但眼見愛子命在頃刻,只好強忍怒氣,心想君子報仇,十年未晚,便道:「師弟,這個觔斗,我是栽定了。你要我怎麼著,便劃下道兒來罷。」 言達平慢條斯理的穿上長袍,扣上衣扣,說道:「師哥,我有甚麼道兒好劃給你的?你愛怎麼便怎麼罷。」萬震山心道:「今日且讓你扯足順風旗,日後要你知道我厲害。」說道:「好罷,姓萬的自今而後,永不再和你相見。再向你囉唆甚麼,我姓萬的不是人。」言達平道:「這個可不敢當。做兄弟的只求師哥說一句,那『連城劍譜』,該當歸言達平所有。倘若兄弟僥倖找到,自然無話可說;就算落入了師哥手裏,也當讓給兄弟。」 萬圭毒氣漸漸上升,只覺一陣陣暈眩,身子不由自主的搖搖擺擺。魯坤叫道:「師弟,師弟!」伸手扶住,撕破他衣袖。只見那道紅線已過腋下。他轉頭向著萬震山叫道:「師父,今日甚麼都答允罷!」 萬震山道:「好,這連城劍譜,就算是師弟你的了,恭喜!恭喜!」這兩句「恭喜」,卻是說得咬牙切齒,滿腔怨毒。 言達平道:「既然如此,讓我進屋去找找,說不定能尋得到甚麼解藥,那要瞧萬賢姪是不是有這門造化了。」說完慢慢吞吞的轉身入內。萬震山使個眼色,魯坤和卜垣跟了進去。 過了好一會,三人都沒出來,也沒聽到甚麼聲息,只見萬圭神智昏迷,由沈城扶著,已是不能動彈。萬震山心中焦急,向馮坦道:「你進去瞧瞧。」馮坦道:「是!」正要進去,只見言達平走了出來,滿臉春風的道:「還好,還好!這不是找到了嗎!」手中高舉著一個小瓷瓶,說道:「這是解藥,行,治蠍毒再好不過了。萬賢姪,你好大的命啊。以後這種毒物可玩不得了。」說著走到萬圭身邊,拔開瓶塞,在萬圭手背傷口上洒了些黑色藥末。 這解藥倒也真靈,過不多時,便見傷口中慢慢滲出黑血,一滴滴的掉在地下,黑血越滲越多,萬圭手臂上那道紅線便緩緩向下,回到臂彎,又回到手腕。 萬震山吁了口氣,心中又是輕鬆,又是惱恨,兒子的性命是保全了,可是這一仗大敗虧輸,還沒動手便受制於人。又過了一會,萬圭睜開了眼睛,叫了聲:「爹!」 言達平將瓷瓶口塞上,放回懷中,拿過拐杖,在地下輕輕一頓,笑道:「這就行啦,萬賢姪,你今後學了這個乖,伸手到人口袋裏去掏摸甚麼,千萬得小心才是。」 萬震山向沈城道:「叫他們出來。」沈城應道:「是!」走到廳後,大聲叫道:「魯師哥,卜師哥,快出來,咱們走了。」只聽得魯卜二人「啊,啊,啊」的叫了幾下,卻不出來。孫均和沈城不等師父吩咐,逕自衝了進去,隨即分別扶了魯坤、卜垣出來。但見兩人臉無人色,一斷左腿,一折右足,自是適才遭了言達平的毒手。 萬震山大怒,他本就有意立取言達平的性命,這時更有了藉口,這口惡氣那裏還耐得到他日再出?當即刷的一聲,長劍出鞘,刃吐青光,疾向言達平喉嚨刺了過去。 狄雲從未見萬震山顯示過武功,這時見他這一招刺出,狠辣穩健,心中暗想:「這一劍好像沒有漏洞。」狄雲此時武學修為已甚是深湛,雖然無人傳授,但在別人出招之時,自然而然的首先便看對方招數中有甚麼破綻。 言達平斜身讓過,左手抓住拐杖下端,右手抓住拐杖龍頭,雙手一分,擦的一聲輕響,白光耀眼,手中已多了一柄長劍。原來那拐杖的龍頭便是劍柄,劍刃藏在杖中,拐杖下端便是劍鞘。他一劍在手,當即還招,只聽得叮叮叮叮之聲不絕,師兄弟二人便在土坡邊上鬥了起來。鬥得數招,均覺坑邊地形狹窄,施展不開,同聲吆喝,一齊躍入坑中。 眾鄉民見二人口角相爭,早已驚疑不定,待見動上了傢伙惡鬥,更是嚇得縮在屋角落中,誰也不敢作聲。狄雲也裝出畏縮之狀,留神觀看兩位師伯,只看得七八招,心想:「二位師伯內力太過不足,招法卻儘夠了,就算得到了甚麼『連城劍譜』,恐怕也沒甚麼用處,除非那是一部增進內功的武經。但既是『劍譜』,想來必是講劍法的書。」 他又看幾招,更覺奇怪:「劉乘風、花鐵幹他們『落花流水』四俠的武功,比之我這兩位師伯高得多了。兩位師伯一味講究招數變化,全不顧和內力配合。那是甚麼道理?當年師父教我劍術,也是這麼教。看來他們萬、言、戚師兄弟三人全是這麼學的。這種武功遇上比他們弱的對手,自然佔盡了上風,但只要對手內力稍強,他們這許多變幻無窮的劍招,就半點用處也沒有了。為甚麼要這樣學劍?為甚麼要這樣學劍?」 只見孫均、馮坦、吳坎三人各挺長劍,上前助戰,成了四人合攻言達平之勢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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