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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二


  湯沛臉如土色,道:「這……這……」忍不住想過去瞧瞧,只聽刷刷兩聲,王劍英和周鐵鷦抽刀攔住。

  安提督展開信箋,朗聲讀道:「下走湯沛,謹拜上陳總舵主麾下:所囑之事,自當盡心竭力,死而後已,蓋非此不足以報知遇之大恩也。唯彼傖既大舉集眾,會天下諸門派掌門人於一堂,自必戒備森嚴。下走若不幸有負所託,便當血濺京華,以此書此帽拜見明公耳。下走在京,探得……」他讀到這裏,臉色微變,便不再讀下去,將書信呈給了福康安。

  福康安接過來看下去,只見信中續道:「……探得彼傖身世隱事甚多,如能相見,一一面陳。舉首西眺,想望風采。何日重囚彼酋於六和塔頂,再擄彼傖於紫禁城中,不亦快哉!」

  福康安愈讀愈怒,幾欲氣破胸膛。

  原來十年前乾隆皇帝在杭州微服出遊,曾為紅花會群雄設計擒獲,囚於六和塔頂,後來福康安又在北京禁城中為紅花會所俘。這兩件事乾隆和福康安都引為畢生奇恥大辱,凡是當年預聞此事的官員侍衛,都已被乾隆逐年來藉故誅戮滅口。

  此兩事又因關涉到紅花會總舵主陳家洛的身世隱事,是以紅花會亦秘而不宣,江湖上知者極少。事隔十年,福康安創痛漸淡。豈知湯沛竟在信中又揭開了這個大瘡疤。福康安又想:信內「探得彼傖身世隱事甚多」云云,又不知包含著多少醜聞隱私?福康安是乾隆的私生子,單是這一件事,膽敢提到一句的人便足以滅門殺身。

  福康安雖然向來鎮靜,這時也已氣得臉色焦黃,雙手顫抖,隨手接過安提督遞上來湯沛的另一封書信,一看之下,兩封信上的字跡卻並不甚似,但盛怒之際,已無心緒去細加核對。

  湯沛見自己小帽之中竟會藏著一封書信,驚惶之後微一凝思,已是恍然,知是圓性暗中做下的手腳;自是她處心積慮,買了一頂一模一樣的小帽,偽造書信,縫在帽中,然後在自己睡覺或是洗澡之際換了一頂。

  他聽安提督讀信讀了一半,不禁滿背冷汗,心想今日大禍臨頭,再見他竟爾不敢再讀書信的後半,卻呈給了福康安親閱,可想而知,信中更是寫滿了大逆不道的言語。他心想:「今日要辯明這不白之冤,惟有查明這小尼姑的來歷。」側頭細看圓性,驀地一驚:「這尼姑好生面熟,從前見過的。」陡然想起,叫道:「你……你是銀姑,銀姑的女兒!」圓性冷笑道:「你終於認出來了。」

  湯沛大叫:「福大帥,這尼姑是小人的仇家。她設下圈套,陷害於我。大帥,你千萬信她不得。」

  圓性道:「不錯,我是你的仇家。我母親走投無路,來到你家。你這人面獸心的湯大俠,見我母親美貌,竟使暴力侵犯於她,害得我母親懸樑自盡。這事可是有的?」

  湯沛心知若是在天下英雄之前承認了這件醜行,自然從此聲名掃地,再也無顏見人,但權衡輕重,寧可直認此事,好令福康安相信這小尼姑是挾仇誣陷,於是點頭道:「不錯,確有此事。」

  群豪對湯沛本來甚是敬重,都當他是個扶危解困、急人之難的大俠,雖聽他和紅花會勾結,但紅花會群雄聲名極好,武林中眾所仰慕,湯沛即使入了紅花會,也絲毫無損於其「大俠」兩字的令譽,這時卻聽得他親口直認逼姦難女,害人自盡,不由得大譁。許多直性子的登時便大聲斥責,有的罵他「偽君子」,有的罵他「衣冠禽獸」,有的說他自居「大俠」,實是不識羞恥。

  圓性待人聲稍靜,冷冷地道:「我一直想殺了你這禽獸,替亡母報仇,可是你武功太強,我鬥你不過,只有日夜在你屋頂窗下窺伺。嘿嘿,天假其便,給我聽到你跟紅花會趙半山、常氏兄弟、石雙英這些匪首陰謀私議。適才搶奪玉龍杯的那個少年書生,便是紅花會總舵主陳家洛的書僮心硯,是也不是?」眾人一聽,又是一陣嘈亂。

  福康安也即想起:「此人正是心硯。他好大的膽子,竟不怕我認他出來!」

  湯沛道:「我怎認得他?倘若我跟紅花會勾結,何以又出手擒住他?」

  圓性嘿嘿冷笑,說道:「你手腳做得如此乾淨利落,要是我事先沒聽到你們暗中的密議,也決計想不到這陰謀。我問你,你湯大俠的點穴手法另具一功,你下手點了人家穴道之後,本來旁人再也無法解得開。可是適才你點了那紅花會匪徒的穴道,何以大廳上燈火齊熄?那匪徒身上的穴道又何以忽然解了,得以逃去?」湯沛張口結舌,道:「這個……這個……想是暗中有人解救。」

  圓性厲聲道:「暗中解救之人,除了湯沛湯大俠,天下再無第二個。當時除你之外,還有誰站在那人的身邊?」

  胡斐心想:「她言辭鋒利,湯沛實是百口難辯。那少年書生的穴道,明明是我解的。但我只解了一半,另一半不知是何人所解,但想來決不會是湯沛。」

  只聽得圓性又道:「福大帥,這湯沛和紅花會匪徒計議定當,假裝將那匪徒心硯擒獲,放在你身旁,再由另一批匪徒打滅燭火,那心硯便乘亂就近向你行刺。這批匪徒意料之中,眾衛士見那書生已被點了穴道,動彈不得,自不會防他行刺。天幸福大帥洪福齊天,逢兇化吉。眾衛士又忠心耿耿,防衛周密,燭火滅熄之後,立即一齊擋在大帥身前保護,賊人的奸計才不得逞。」湯沛大叫:「你胡說八道,那有此事?」

  福康安回想適才的情景,對圓性之言不由得信了個十足十,暗叫:「好險!」向王劍英和周鐵鷦道:「你們很好,回頭升你們的官。」

  圓性乘機又道:「王大人,周大人,適才賊人的奸計是否如此?」王劍英和周鐵鷦均想:「這小尼姑是得罪不得的。何況我們越是說得凶險,保護大帥之功越高,回頭封賞越大。」於是一個說:「那書生確是曾撲到大帥身前來,幸好未能成功。」另一個說:「黑暗之中,的確有人過來,功夫厲害得很,我們只好拚了命抵擋……卻沒想到竟是湯沛,當真凶險得緊。」

  湯沛難以辯解,只得對圓性道:「你……你滿口胡言!適才你又不在廳上,如何得知?」圓性並不回答,回頭向著鳳天南上上下下的打量。

  鳳天南是她親生之父,可是曾逼得她母親顛沛流離,受盡了苦楚,最後不得善終。她曾發下誓願,要救他三次,以盡父女之情,然後再取他性命,替苦命的亡母報仇。她既誣陷了湯沛,原可再將鳳天南扳陷在內,但向他瞧了兩眼,心中終是不忍,一時拿不定主意。

  圓性這麼一猶豫,湯沛老奸巨猾,登時瞧出她臉色遲疑不定,又見她眼光不住的溜向鳳天南,心念一動,兩下裏一湊合,登即料定這事全是鳳天南暗中佈下的計謀,叫道:「鳳天南,原來是你從中搗鬼!你要我暗中助你,令你五虎門在掌門人大會中壓倒群雄,這時卻又叫你女兒來陷害於我。」鳳天南一驚,道:「我女兒?她……她是我女兒?」群豪聽了兩人之言,無不驚奇。

  湯沛冷笑道:「你還在這裏假痴假呆,裝作不知。你瞧瞧這小尼姑,跟當年的銀姑有甚麼分別?」

  鳳天南雙眼瞪著圓性,怔怔的說不出話來,但見她雖作尼姑裝束,但秀眉美目,宛然便是昔日的漁家女銀姑。

  ***

  原來當年銀姑帶了女兒從廣東佛山逃到湖北,投身湯沛府中為傭。湯沛這人外表道貌岸然,一副仁人義士的模樣,實則行止甚是不端,見銀姑美貌,便強逼她相從。銀姑羞憤之下,懸樑而死。

  圓性卻蒙峨眉派中一位輩份極高的尼姑救去,帶到天山,自幼便給她落髮,授以武藝。那位尼姑的住處和天池怪俠袁士霄及紅花會群雄不遠,平日切磋武學,時相過從。圓性天資極佳,她師父的武功原已極為高深繁複,但她貪多不厭,每次見到袁士霄,總是纏著他要傳授幾招,而從陳家洛、霍青桐直至心硯,紅花會群雄無人不是多多少少的傳過她一些功夫。天池怪俠袁士霄老來寂寞,對她傳授尤多。袁士霄於天下武學,幾乎說得上無所不知,何況再加上十幾位明師,是以圓性藝兼各派之所長,她人又聰明機警,以智巧補功力不足,若不是年紀太輕,內功修為尚淺,直已可躋一流高手之境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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