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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八


  鳳天南拄棍微笑,說道:「福大帥又沒規定不得使暗器。上得場來,兵刃拳腳,毒藥暗器,悉聽尊便。」

  那使單刀的捲起褲腳,只見膝頭下「犢鼻穴」中赫然插著一枚兩寸來長的銀針。這「犢鼻穴」正當膝頭之下,俗名膝眼,兩旁空陷,狀似牛鼻,因以為名,正是大腿和小腿之交的要緊穴道,此穴中針,這條腿便不管用了。

  群豪都是好生奇怪,眼見適才兩人鬥得甚緊,鳳天南絕無餘暇發射暗器,又沒見他抬臂揚手,這枚銀針不知如何發出?

  那使單刀的拔下銀針,恨恨退下。又有一個使鞭的上來,這人的鐵鞭使得猶如暴風驟雨一般,二十餘招之內,一招緊似一招,竟不讓鳳天南有絲毫喘息之機。他眼見鳳天南棍法並不如何了得,倒是那無影無蹤的銀針甚是難當,因此上殺招不絕,決不讓他緩手來發射暗器,那知鬥到將近三十招時,鳳天南棍法漸亂,那使鞭的卻又是「啊喲」一聲大叫,倒退開去,從自己小腹上拔出一枚銀針,傷口血流如注,傷得竟是極重。

  廳上群豪無不驚詫,似鳳天南這等發射暗器,實是生平所未聞。若說是旁人暗中相助,眾目睽睽之下,總會有人發見。眼下這兩場相鬥,都是鳳天南勢將不支之時,突然之間對手中了暗器。難道鳳天南竟會行使邪法,心念一動,銀針便會從天飛到?

  偏有幾個不服氣的,接連上去跟他相鬥。一人全神貫注的防備銀針,不提防給他銅棍擊中肩頭,身負重傷,另外三人卻也都給他「無影銀針」所傷。一時大廳之上群情聳動。

  胡斐和程靈素眼見鳳天南接二連三以無影銀針傷人,凝神觀看,竟是瞧不出絲毫破綻。胡斐本想當鳳天南興高采烈之時,突然上前將他殺死,一來為佛山鎮上鍾阿四全家報仇,二來好顯揚華拳門的名頭,但瞧不透這銀針暗器的來路,只有暫且袖手,若是貿然上前爭鋒,只要一個措手不及,非但自取其辱,抑且有性命之憂。

  程靈素猜到他的心意,緩緩搖了搖頭,說道:「這隻玉龍杯,咱們不要了吧?」胡斐向蔡威和姬曉峰道:「這位鳳老師的武功,還不怎樣,只是……」姬曉峰點頭道:「是啊,他放射的銀針可實在邪門,無聲無息,無影無蹤,竟是沒半點先兆,直至對方一聲慘叫,才知是中了他的暗器。」蔡威道:「除非是頭戴鋼盔,身穿鐵甲,才能跟他鬥上一鬥。」

  蔡威這句話不過是講笑,那知廳上眾武官之中,當真有人心懷不服,命人去取了上陣用的鐵甲,全身披掛,手執開山大斧,上前挑戰。

  這名武官名叫木文察,當年隨福康安遠征青海,搴旗斬將,立過不少汗馬功勞,乃是清軍中的一員出名的滿洲猛將,這時手執大斧走到廳中,威風凜凜,殺氣騰騰,同僚袍澤齊聲喝采。福康安也賜酒一杯,先行慰勞。

  兩人一接上手,棍斧相交,噹噹之聲,震耳欲聾,兩般沉重的長兵器攻守抵拒,捲起陣陣疾風,燭光也給吹得忽明忽暗。木文察身穿鐵甲,轉動究屬極不靈便,但仗著膂力極大,開山巨斧舞將開來,實是威不可當。

  周鐵鷦、曾鐵鷗和王劍英、王劍傑四人站在福康安身前,手中各執兵刃,生怕巨斧或是銅棍脫手甩出,傷及大帥。

  鬥到二十餘合,鳳天南攔頭一棍掃去,木文察頭一低,順勢揮斧去砍對方右腿,忽聽得拍的一聲輕響,旁觀群豪「哦」的一下,齊聲呼叫。兩人各自躍開幾步,但見地下墮著一個紅色絨球,正是從木文察頭盔上落下,絨球上插著一枚銀針,閃閃發亮。

  想是木文察低頭揮斧之時,鳳天南發出無影銀針,只因顧念他是福大帥愛將,不敢傷他身子。那絨球以鉛絲繫在頭盔之上,須得射斷鉛絲,絨球方能落下,雖然兩人相距甚近,但倉卒間竟能射得如此之準,不差毫釐,實是了不起的暗器功夫。

  木文察一呆之下,已知是對方手下容情,這一針倘是偏低數寸,從眉心間貫腦而入,這時焉有命在?便是全身鐵甲,又有何用?他心悅誠服,雙手抱拳,說道:「多承鳳老師手下留情。」鳳天南恭恭敬敬的請了個安,說道:「小人武藝跟木大人相差甚遠,這些發射暗器的微末功夫,在疆場之上那是絕無用處。倘若咱倆騎馬比試,小人早給大人一斧劈下馬來了。」木文察笑道:「好說,好說。」

  福康安聽鳳天南說話得體,不敢恃藝驕其部屬,心下甚喜,說道:「這位鳳老師的玩藝兒很不錯。」將手中的碧玉鼻煙壺遞給周鐵鷦,道:「賞了他吧!」鳳天南忙上前謝賞。

  木文察貫甲負斧,叮叮噹噹的退了下去。群豪紛紛議論。

  人叢中忽然站起一人,朗聲道:「鳳老師的暗器功夫果然了得,在下來領教領教。」眾人回頭一看,只見他滿臉麻皮,正是適才發射鐵菩提而中毒的柯子容。他手上塗了藥膏後,這時毒性已解。

  他蘭州柯家以七般暗器開派,叫做「柯氏七青門」。那七種暗青子?便是袖箭、飛蝗石、鐵菩提、鐵蒺藜、飛刀、鋼鏢、喪門釘,號稱「箭、蝗、菩、藜、刀、鏢、釘」七絕。雖然這七種暗器都是極常見之物,但他家傳的發射手法與眾不同,刀中夾石,釘中夾鏢,而且數種暗器能在空中自行碰撞,射出時或正或斜,令人極難擋避。若在空曠之處相鬥,還能竄開數丈,然後看準暗器來路,或加格擊,或行躲閃,但在這大廳之上,地位窄小,卻是極難對付了。

  鳳天南將鼻煙壺鄭而重之的用手帕包好,放入懷中,顯得對福康安尊敬之極,這才朗聲說道:「這位柯老師要跟在下比試暗器,大廳之上,暗器飛擲來去,若是誤傷了各位大人,那可吃罪不起。」

  周鐵鷦笑道:「鳳老師不必多慮,儘管施展便是。咱們做衛士的,難道盡吃飯不管事麼?」鳳天南含笑抱拳,說道:「得罪,得罪!」胡斐心想:「無怪這惡賊獨霸一方,歷久不敗。他交結官府,確是心思周密,手段十分高明。」

  只見柯子容除了長袍,露出全身黑色緊身衣靠。他這套衣褲甚是奇特,到處都是口袋和帶子,這裏盛一袋鋼鏢,那裏插三把飛刀,自頭頸以至小腿,沒一處不裝暗器,胸前固然有袋,背上也有許多小袋。福康安哈哈大笑,說道:「虧他想得出這套古怪裝束,周身倒如刺蝟一般。」

  只見柯子容左手一翻,從腰間取出一隻形似水杓的兵器來,只是杓口鋒利,有如利刃。原來那是他家傳的獨門兵器,有一個特別名稱,叫做「石沉大海」。這「石沉大海」一物二用,本身有三十六路招數,用法介乎單刀和板斧之間,但另有一般妙用,可以抄接暗器,敵人不論何種暗器發射過來,他這鐵杓一兜一抄,便接了過去,宛似石沉大海般無影無蹤,他反可從杓中取過敵人暗器,隨即還擊。這「石沉大海」不屬於十八般兵器之列,乃是旁門的兵刃,江湖上也有稱之為「借箭杓」的,意謂可借敵人之箭而用。

  他這兵器一取出,廳上群豪倒有一大半不識得。鳳天南笑道:「柯老師今日讓我們大開眼界。」胡斐卻想:「同是暗器名家,趙三哥瀟灑大方,身上不見一枚暗器,卻是取之不絕,用之不盡,這姓柯的未免顯得小家氣了。」

  只見柯子容鐵杓一翻,斜劈鳳天南肩頭。鳳天南側身讓開,還了一棍,兩人便鬥將起來。那柯子容口說是跟他比試暗器,但杓法精妙,步步進逼,竟是不放暗器。

  鬥了一陣,柯子容叫道:「看鏢!」颼的一響,一枚鋼鏢飛擲而出。鳳天南年紀已然不輕,多年來養尊處優,身材也極肥胖,但少年時的功夫竟沒絲毫擱下,縱躍靈活,輕輕一閃,便把鋼鏢讓了開去。柯子容又叫道:「飛蝗石,袖箭!」這一次是兩枚暗器同時射了出來。鳳天南低頭避開一枚,以銅棍格開一枚。只聽柯子容又叫道:「鐵蒺藜,打你左肩!飛刀,削你右腿!」果然一枚鐵蒺藜擲向他左肩,一柄飛刀削向他的右腿。鳳天南先行得他提示,輕輕巧巧的便避過了。

  眾人心想,這柯子容忒也老實,怎地將暗器的種類去路,一一先跟他說了?那知他擲出八九枚暗器後,口中呼喝越來越快,暗器也越放越多,呼喝卻非每次都對了。有時口中呼喝用袖箭射左眼,其實卻是發飛蝗石打右胸。眾人這才明白,原來他口中呼喝乃是擾敵心神,接連多次呼喝不錯,突然夾一次騙人的叫喚,只要稍有疏神,立時便會上當。倘若暗器去路和呼喝全然不同,對方便可根本置之不理,惡在對的多而錯的少,只偶爾在六七次正確的呼喝之中,夾上一次使詐,那就極為難防。

  郭玉堂道:「柯家七青門的暗器功夫,果是另有一功,看來他口中的呼喝,也是從小練起,其厲害之處,實不輸於鋼鏢飛刀。他這『七青門』之名,要改為『八青門』才合。」姬曉峰道:「但這般詭計多端,不是名門大派的手段。」

  程靈素手中玩弄著從煙霞散人處奪來的大煙袋,說道:「那鳳老師怎地還不發射銀針?這般搞下去,終於要上了這姓柯的大當為止。」姬曉峰道:「我瞧這姓鳳的似乎是成竹在胸,他發射暗器是貴精不貴多,一擊而中,便足制勝。」程靈素「嗯」的一聲,道:「比暗器便比暗器,這柯子容摽裏摽唆的纏夾不清。」

  這時大廳上空,十餘枚暗器飛舞來去,好看煞人。周鐵鷦等嚴加戒備,保護大帥。安提督等大官身側,也各有高手衛士防衛。眾衛士不但防柯子容發射的鏢箭飛來誤傷,還恐群豪之中混有刺客,乘亂發射暗器,竟向大帥下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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