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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六


  那使雷震擋的姓褚武師單名一個轟字,聽她問到師父,說道:「家師向來不來內地走動,有甚麼事,都交給弟子們辦。」袁紫衣道:「好,你是大師兄,可算得上是半個掌門人。這麼著,今晚我就奪三個半掌門人。十家總掌門做不成,九家半也將就著對付了。」

  此言一出,周鐵鷦等無不變色。秦耐之抱拳一拱,哈哈大笑,說道:「少林韋陀門的掌門萬鶴聲萬大哥,跟在下有數十年的交情,卻不知如何將掌門之位傳給姑娘了?」袁紫衣道:「萬大爺死啦,他師弟劉鶴真打不過我,三個徒弟更是膿包。咱們拳腳刀槍上分高下,這掌門之位不讓也得讓。秦老師,我先領教你的八極拳功夫,再跟周老師、王老師、褚老師他們三位過過招。我當上了九家半總掌門,也好到那天下掌門人大會中去風光風光。」

  這幾句話,竟是毫沒將周、秦、王、褚眾高手瞧在眼裏。她這麼一叫陣,周鐵鷦、王劍英等都是天下聞名的武學好手,縱然命喪當場,也決不能退縮。

  周鐵鷦道:「我們魔爪雁行門自先師謝世,徒弟們個個不成器,先師的功夫十成中學不到一成。姑娘肯賜教誨,敝派上下那一個不感光寵?只是師兄弟們都是蠢材,只練了些先師傳下的功夫,別派的功夫卻不會練。」袁紫衣笑道:「這個自然。我若不會鷹爪雁行門的功夫,怎能當得鷹爪雁行門的掌門?周老師大可放心。」

  周鐵鷦和曾鐵鷗都是氣黃了臉,師兄弟對望一眼,均想:「便是再強的高手,也從沒敢輕視鷹爪雁行門了。你仗著誰的勢頭,到北京城來撒野?」

  他們收了鳳天南的重禮,為他出頭排解,沒能辦成,也不過掃興而已,畢竟事不干己,並不怎麼放在心上。可是這姑娘竟敢來硬搶掌門之位,如此欺上頭來,豈可不認真對付?

  秦耐之知道今晚已非動手不可,適才見袁紫衣的功夫和胡斐是在伯仲之間,自己卻曾敗在胡斐手下,要想討一個巧,讓她先鬥周王諸人,耗盡了力氣,自己再來撿便宜,當下說道:「周老師、王老師的功夫比兄弟深得多,兄弟躲在後面吧!」

  袁紫衣笑道:「你不說我也知道,你的功夫不如他們,我要挑弱的先打,好留下力氣,對付強的。外邊草地上滑腳,咱們到亭中過招。上來吧!」身形一幌,進了亭子,雙足並立,沉肩塌胯,五指併攏,手心向上,在小腹前虛虛托住,正是「八極拳」的起手式「懷中抱月」。

  秦耐之吃了一驚:「本派武功向來流傳不廣,但這一招『懷中抱月』,左肩低,右肩高,左手斜,右手正,顯是已得本派的心傳,她卻從何學來?」向胡斐斜睨一眼,又想:「那日我跟他動手,當然不使起手式,後來和他講論本門拳法,這一招也未提到。自不是他傳給這女子了。」心中驚疑,臉上卻不動聲色,說道:「既是如此,待小老兒搬開桌子凳子,免得礙手礙腳。」

  袁紫衣道:「秦老師這話差了。本門拳法『翻手、揉腕、寸懇、抖展』八極,『摟、打、騰、封、踢、蹬、掃、卦』八式,變化為『閃、長、躍、躲、拗、切、閉、撥』八法,四十九路八極拳,講究的是小巧騰挪,若是嫌這桌子凳子礙事,當真與敵人性命相搏之時,難道也叫敵人先搬開桌嗎?」她這番話宛然是掌門人教訓本門小輩的口吻,而八極拳的諸種法訣,卻又說得一字不錯。

  秦耐之臉上一紅,更不答話,彎腰躍進亭中,一招「推山式」,左掌推了出去。

  袁紫衣搖了搖頭,說道:「這招不好!」更不招架,只是向左踏了一步,秦耐之身前便是桌子擋住,這一掌推不到她身上。他變招卻也迅速,「抽步翻面錘」、「鷂子翻身」、「劈卦掌」,連使三記絕招。袁紫衣右足微提,左臂置於右臂上交叉輪打,翻成陽拳,跟著便快如電閃般以陰拳打出,正是八極拳中的第四十四式「雙打奇門」,這原是秦耐之的得意招數,可是袁紫衣這一招出得快極,秦耐之猝不及防,急忙斜身閃避,砰的一下,撞到了桌上,桌上茶碗登時打翻了三隻。袁紫衣笑道:「小心!」左纏身、右纏身、左雙撞、右雙撞、一步三環、三步九轉,那八極拳的招數便如雨點般打了過去。

  秦耐之奮力招架,眼看她使的招數固是本門拳法,但忽快忽慢、偏左偏右,卻又與本門功夫大不相同。袁紫衣道:「你怎地只招架,不還手?你使的是八極拳,可不是挨揍拳!」秦耐之罵道:「小賤人!」一招「青龍出水」,左拳成鉤,右拳呼的一聲打了出去。袁紫衣應以一招「鎖手攢拳」,突然右肘一擺,翻手抓住了他的右腕,向他背上扭轉,左手同時上前,四指前、拇指後,已拿住了他的「肩貞穴」,順勢向前一送,將他按到了桌上,正好將他嘴巴按到了茶碗上,喝道:「喫茶!」

  她使這一手「分筋錯骨手」本來平平無奇,幾乎不論那一門那一派都會練到,只是出手奇速,秦耐之手腕剛一碰到她的手指,全身已被制住,不禁又驚又怒,又罵道:「小賤人!」

  袁紫衣雙手使個冷勁,喀喇一聲,秦耐之右肩關節立時脫臼。袁紫衣放開他手腕,坐在圓凳上微微冷笑,說道:「這掌門人之位你讓是不讓?」秦耐之只疼得滿額都是冷汗,一言不發,快步出亭。

  王劍英上前左手托住他右臂,右手抓住他頭頸,一推一送,將他肩頭關節還入臼窩,轉頭說道:「袁姑娘的八極拳功夫果然神妙,我領教領教你的八封掌。」說著踏步進亭。

  ***

  袁紫衣見他步履凝穩,心知是個勁敵。本來凡是練「遊身八卦掌」之人,必定步法飄逸,行路猶如足不點地一般,但他腳步落地極重,塵土飛揚,那是「自重至輕、至輕返重」,根基堅實無比,他數十年的功力,決非自己所能望其項背。

  胡斐快步走到亭中,拿起茶杯喝了一口,低聲道:「此人厲害,不可輕敵。」袁紫衣眼皮低垂,細聲道:「我多次壞你大事,你不怪我嗎?」這一句話胡斐卻答不上來,說是不怪,是她接連三次將鳳天南從自己手底下救出;說是怪她罷,瞧著她若有情、若無情的眼波,卻又怎能怪得?

  袁紫衣見胡斐走入亭來教自己提防,早是芳心大慰,她本心存驚疑,生怕鬥不過這位八卦門的高手,這時精神一振,勇氣倍增,低聲道:「你放心!」足尖一登,躍上一張圓凳,說道:「王老師,八卦門的功夫,講究足踏八卦方位,乾、坤、巽、坎、震、兌、離、艮,咱們便在這些凳上過過招。」王劍英道:「好!」慢慢踏上圓凳,雙手互圈,一掌領前,一掌居後。胡斐又向袁紫衣瞧了一眼,退出亭子。

  袁紫衣道:「素聞八卦門中王氏兄弟英傑齊名,待會王老師敗了之後,令弟還打不打呢?」

  王劍英生性凝重,聽了這話卻也忍不住氣往上衝,依她說來,似乎還沒動手,自己已然敗定。他本就不善言辭,盛怒之下,更是結結巴巴的說不出話。王劍傑怒道:「小丫頭胡說八道,你只須在我大哥手下接得一百招,咱兄弟倆從此不使八卦掌。」須知王氏兄弟望重武林,尋常武師連他們的十招八招也接不住。王劍傑一出口竟說到一百招,卻也是絲毫沒小覷了她。

  袁紫衣斜眼相睨,冷冷地道:「我擊敗令兄之後,算不算八卦門的掌門?你還打不打?」王劍傑道:「你先吹甚麼?打得贏我哥哥再說不遲。」袁紫衣道:「我便是要問一個明白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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