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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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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人打開屋門,走了出去,樹林中竟是寂然無人,數十乘人馬,在黑夜中退得乾乾淨淨。樹上縛著兩匹坐騎,自是留給胡程二人的。 再走出數丈,只見林中堆著兩個新墳,墳前並無標誌,也不知那一個是徐錚的,那一個是商寶震的。胡斐心想:「雖然一個是丈夫,一個是殺丈夫的仇人,但在馬姑娘心中,恐怕兩人也無多大差別,都是愛著她而她並不愛的人,都是為了她而送命的不幸之人。」想到此處,不由得喟然長嘆,於是將秦耐之的說話都轉述給程靈素聽。 程靈素聽了,也是黯然嘆息,說道:「原來那瘦老頭兒是八極拳的掌門人秦耐之。他有個外號,叫作八臂哪吒。這種人在權貴門下作走狗,品格兒很低,咱們今後不用理他。」胡斐道:「是啊。」 程靈素道:「馬姑娘心中喜歡福公子,徐錚便是活著,也只有徒增苦惱。他小小一個倒霉的鏢師,怎能跟人家兵部尚書、統兵大元帥相爭?」胡斐道:「不錯,倒還是死了乾淨。」於是在兩座墳前拜了幾拜,說道:「徐大哥、商公子,你們生前不論和我有恩有怨,死後一筆勾銷。馬姑娘從此富貴不盡,你們兩位死而有知,也不用再記著她了。」 *** 二人牽了馬匹,緩步出林。程靈素道:「大哥,咱們到那兒去?」胡斐道:「先找到客店,讓你安睡半日,再說別的,可別累壞了我的妹子!」程靈素聽他說「我的妹子」,心中說不出的喜歡,轉頭向他甜甜一笑。 在前途鎮上客店之中,程靈素大睡半日,醒轉時已是午後未刻。她獨自出店,說要去買些物事,回來時手上捧了兩個大紙包,笑道:「大哥,你猜我買了些甚麼?」胡斐見紙上印著「老九福衣莊」的店號,道:「咱們又來黏鬍子喬裝改扮麼?」 程靈素打開紙包,每一包中都是一件嶄新的衣衫,一男一女,男裝淡青,女裝嫩黃,均甚雅緻。 晚飯後程靈素叫胡斐試穿,衣袖長了兩寸,腋底也顯得太肥,於是取出剪刀針線,便在燈下給他修剪。 胡斐道:「二妹,我說咱們得上北京瞧瞧。」程靈素抿嘴一笑,道:「我早知道你要上北京啊,所以買兩件好一點兒的衣衫,否則鄉下大姑娘進京,不給人笑話麼?」胡斐笑道:「你真想得周到。咱兩個鄉下人便要進京去會會天子腳底下的人物,瞧瞧福大帥的掌門人大會之中,到底有些甚麼英雄豪傑。」這兩句話說得輕描淡寫,語意之中,卻自有一股豪氣。 程靈素手中做著針線,說道:「你想福大帥開這個天下掌門人大會,安著甚麼心眼兒?」胡斐道:「那自是網羅人才之意了,他要天下英雄,都投到他的麾下。可是真正的大英雄大豪傑,卻未必會去。」程靈素微笑道:「像你這等少年英雄,便不會去了。」胡斐道:「我算是那一門子的英雄?我說的是苗人鳳這一流的成名人物。」他忽地嘆了口氣,道:「倘若我爹爹在世,到這掌門人大會中去攪他個天翻地覆,那才叫人痛快呢。」 程靈素道:「你去跟這福大帥搗搗蛋,不也好嗎?我瞧還有一個人是必定要去的。」胡斐道:「誰啊?」程靈素微笑道:「這叫作明知故問了。你還是給我爽爽快快地說出來的好。」 胡斐早已明白她的心意,也不再假裝,說道:「她也未必一定去。」頓了一頓,又道:「這位袁姑娘是友是敵,我還弄不明白呢。」程靈素道:「如果每個敵人都送我一隻玉鳳兒,我倒盼望遍天下都是敵人才好……」 忽聽得窗外一個女子聲音說道:「好,我也送你一隻!」聲音甫畢,嗤的一響,一物射穿窗紙,向程靈素飛來。 胡斐拿起桌上程靈素裁衣的竹尺,向那物一敲,擊落在桌,隨手一掌撥去,燭光應風而滅。接著聽得窗外那人說道:「挑燈夜談,美得緊哪!」 胡斐聽話聲依稀便是袁紫衣的口音,胸口一熱,衝口而出:「是袁姑娘麼?」卻聽步聲細碎,頃刻間已然遠去。 胡斐打火重點蠟燭,只見程靈素臉色蒼白,默不作聲。胡斐道:「咱們出去瞧瞧。」 程靈素道:「你去瞧吧!」胡斐「嗯」了一聲,卻不出去,拿起桌上那物看時,卻是一粒小小石子,心想:「此人行事神出鬼沒,不知何時躡上了我們,我竟是毫不知覺。」明知程靈素要心中不快,但忍不住推開窗子,躍出窗外一看,四下裏自是早無人影。 他回進房來,搭訕著想說甚麼話。程靈素道:「天色不早,大哥你回房安睡去吧!」胡斐道:「我倒還不倦。」程靈素道:「我卻倦了,明日一早便得趕路呢。」胡斐道:「是。」自行回房。 這一晚他翻來覆去,總是睡不安枕,一時想到袁紫衣,一時想到程靈素,一時卻又想到馬春花、徐錚和商寶震。直到四更時分,這才朦朦朧朧的睡去。 第二天還未起床,程靈素敲門進來,手中拿著那件新袍子,笑嘻嘻的道:「快起來,外面有好東西等著你。」將袍子放在桌上,翩然出房。 胡斐翻身坐起,披上身子一試,大小長短,無不合式,心想昨晚我回房安睡之時,她一隻袖子也沒縫好,看來等我走後,她又縫了多時,於是穿了新衫,走出房來,向程靈素一揖,說道:「多謝二妹。」程靈素道:「多謝甚麼?人家還給你送了駿馬來呢。」 胡斐一驚,道:「甚麼駿馬?」走到院子中一看,只見一匹遍身光潔如雪的白馬繫在馬樁之上,正是昔年在商家堡見到趙半山所騎、後來袁紫衣乘坐的那匹白馬。 程靈素道:「今兒一早我剛起身,店小二便大呼小叫,說大門給小偷兒半夜裏打開了,不知給偷了甚麼東西。但前後一查,非但一物不少,院子裏反而多了一匹馬。這是縛在馬鞍子上的。」說著遞過一個小小絹包,上面寫著:「胡相公程姑娘同拆。」字跡甚是娟秀。 胡斐打開絹包,不由得呆了,原來包裏又是一隻玉鳳,竟和先前留贈自己的一模一樣,心中立想:「難道我那隻竟是失落了,還是給她盜了去?」伸手到懷中一摸,觸手生溫,那玉鳳好端端的便在懷中,取出來一看,兩隻玉鳳果然雕琢得全然相同,只是一隻鳳頭向左,一隻向右。 絹包中另有一張小小白紙,紙上寫道:「馬歸原主,鳳贈俠女。」胡斐又是一呆:「這馬又不是我的,怎說得上『馬歸原主』?難道要我轉還給趙三哥麼?」於是將簡帖和玉鳳遞給程靈素道:「袁姑娘也送了一隻玉鳳給你。」 程靈素一看簡帖上的八字,說道:「我又是甚麼俠女了?不是給我的。」胡斐道:「包上不是明明寫著『程姑娘』?她昨晚又說:『好,我也送你一隻!』」程靈素淡然道:「既是如此,我便收下。這位袁姑娘如此厚愛,我可無以為報了。」 兩人一路北行,途中再沒遇上何等異事,袁紫衣也沒再現身,但在胡斐和程靈素心中,何時何刻均有個袁紫衣在。窗下閒談,窗外便似有袁紫衣在竊聽;山道馳騎,山背後便似有袁紫衣躲著。兩人都絕口不提她的名字,但口裏越是迴避,心中越是不自禁的要想到她。 兩人均想:「到了北京,總要遇見她了。」有時,盼望快些和她相見;有時,卻又盼望跟她越遲相見越好。 到北京的路程本來很遠,兩人又是遲遲而行,長途跋涉,風霜交侵,程靈素顯得更加憔悴了。 但是,北京終於到了,胡斐和程靈素並騎進了都門。 進城門時胡斐向程靈素望了一眼,隱隱約約間似乎看到一滴淚珠落在地上的塵土之中,只是她將頭偏著,沒能見到她的容色。 胡斐心頭一震:「這次到北京來,可來對了嗎?」 ***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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