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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四


  胡斐正從石屋窗孔中向外張望,聽得程靈素的話,回頭一笑,隨即轉身伸手,從窗孔中接了一枝鋼鏢、一枝甩手箭進來,拋在地下,說道:「咱們沒帶暗器,只好借用人家的了。一、二、三、四……五、六……這裏南邊共是六人。」轉到另一邊窗孔中張望,說道:「一、二、三……北邊七人,可惜東西兩面瞧不見。」

  回頭向屋中一望,見屋角砌著一隻石灶,心念一動,拿起灶上鐵鍋,右手握住鍋耳,左手拿了鍋蓋,突然從窗孔中探身出去,向東瞧了一會,又向西瞧了一會。這麼一來,他上半身盡已露在敵人暗器的襲擊之下,但那鐵鍋和鍋蓋便似兩面盾牌,護住了左右。只聽得叮叮噹噹、的的篤篤一陣響亮,他縮身進窗,哈哈大笑。只見鍋蓋上釘著四五件暗器,鐵鍋中卻又抄著五六件,甚麼鐵蓮子、袖箭、飛錐、喪門釘等都有。那鍋口已缺了一大塊,卻是給一塊飛蝗石打缺了的。

  胡斐說道:「前後左右,一共是二十一人。我沒瞧見徐兄和兩個孩子,推想起來,尚有二人分身對付徐兄,有兩人抱著孩子,對方共是二十五人了。」程靈素道:「二十五人若是平庸之輩,自然不足為患,可是這一批……」胡斐道:「二妹,你可知那使雷震擋的是甚麼來頭?」

  程靈素道:「我聽師父說起過有這麼一路外門兵器,說道擅使雷震擋、閃電錐的,都是塞北白家堡一派。可是那使寶劍的這人,劍術明明是浙東的祁家劍。一個是塞北,一個是浙東,嗯,大哥,你聽出了他們的口音麼?」

  馬春花接口道:「是啊,有的是廣東口音,還有湖南湖北的,也有山東山西的。」程靈素道:「天下決沒這麼一群盜伙,會合了四面八方的這許多好手,卻來搶劫區區九千兩銀子。」

  馬春花聽到「區區九千兩銀子」一句話,臉上微微一紅。飛馬鏢局開設以來,的確從沒承保過這樣一枝小鏢。

  胡斐道:「為今之計,須得先查明敵人的來意,到底是衝著咱兄妹而來呢,還是衝著馬姑娘而來。」他初時見了敵人這般聲勢,只道定是田歸農一路,但盜伙的所作所為,卻處處針對著徐錚、馬春花夫婦,顯然又與苗人鳳、田歸農一事無關。

  馬春花道:「那自然是衝著飛馬鏢局。這位大哥貴姓?請恕小妹眼拙。」胡斐伸手撕下唇上黏著的鬍子,笑道:「馬姑娘,你不認得我了麼?」

  馬春花望著他那張壯健之中微帶稚氣的臉,看來年紀甚輕,卻想不起曾在那裏見過。

  胡斐笑道:「商少爺,請你去放了阿斐,別再難為他了。」馬春花一怔,櫻口微張,卻無話說。胡斐又道:「阿斐給你吊著,多可憐的,你先去放了他,我再給你握一回,好不好?」

  當年胡斐在商家堡給商寶震吊打,極是慘酷,馬春花瞧得不忍,懇求釋放。商寶震對她鍾情,雖然惱恨胡斐,卻也允其所請,但要握一握她的手為酬,馬春花也就答應。雖然其時胡斐已經自脫捆縛,但馬春花為他求情之言卻句句聽得明白,當時小小的心靈之中,便存著一份深深的感激,直到此刻,這份感激仍是沒消減半分。

  為了報答當年那兩句求情之言,他便是要送了自己性命,也所甘願。今日身處險地,心中反而高興,因為當年受苦最深之時,曾有一位姑娘出言為他求情,到這時候,自己竟能在這位姑娘危難之際來盡心報答。

  馬春花聽了那兩句話,飛霞撲面,叫道:「啊,你是阿斐,商家堡中的阿斐!」頓了一頓,又道:「你是胡大俠胡一刀之子,胡斐胡兄弟。」

  胡斐微笑著點了點頭,但聽她提到自己父親的名字,又想起了幼年之事,心中不禁一酸。

  馬春花道:「胡兄弟你……你……須得救我那兩個孩子。」胡斐道:「小弟自當竭力。」略一側身,道:「這是小弟的結義妹子,程靈素姑娘。」

  馬春花剛叫了一聲「程姑娘」,突然砰的一聲大響,石屋的板門被甚麼巨物一撞,屋頂泥灰撲簌簌直落。好在板門堅厚,門閂粗大,沒給撞開。

  胡斐在窗孔中向外張去,見四個大盜騎在馬上,用繩索拖了一段樹幹,遠遠馳來,奔到離門丈許之處,四人同時放手一送,樹幹便砰的一聲,又撞在門上。

  胡斐心想:「大門若是給撞開了,盜眾一擁而入,那可抵擋不住。」當下手中暗扣一枚喪門釘,一枝甩手箭,待那四名大盜縱馬遠去後回頭又來,大聲喝道:「老小子手下留情,射馬不射人。」

  眼看四騎馬奔到三四丈開外,他右手連揚,兩枚暗器電射而出,呼呼兩響,分別釘入當先兩匹馬的頂門正中。兩匹馬叫也沒叫一聲,立時倒斃。馬背上的兩名大盜翻滾下鞍。後面兩乘馬給樹幹一絆,跟著摔倒。馬上乘客縱身躍起,沒給壓著。

  旁觀的盜眾齊聲驚呼,奔上察看,只見兩枚暗器深入馬腦,射入處只餘一孔,連箭尾也沒留在外面,這一下手勁,當真是罕見罕聞。群盜個個都是好手,如何不知那小鬍子確是手下留情,這兩件暗器只要打中頭胸腹任何一處,那裏還有命在?群盜一愕之下,唿哨連連,退到了十餘丈外,直至對方暗器決計打不到的處所,這才聚在一起,低聲商議。

  胡斐適才出其不意的忽發暗器,如果對準了人身,群盜中至少也得死傷三四人,局勢自可和緩,但胡斐不明對方來歷,不願貿然殺傷人命,以至結下了不可解的深仇,何況馬春花二子落入敵手,徐錚下落不明,雙方若能善罷,自是上策。

  群盜一退,胡斐回過身來,見板門已給撞出了一條大裂縫,心想再撞得兩下,便無法阻敵攻入了。

  馬春花道:「胡兄弟,程家妹子,你們說怎麼辦?」胡斐皺眉道:「這些盜伙你一個也不認識麼?」馬春花搖頭道:「不識。」胡斐道:「若說是令尊當年結下的仇家,他們言語之中,對令尊卻甚是敬重。如果有意和你為難,因而擄去兩個孩子,一來你一個人也不識,二來他們對你並無半句不敬的言語。對徐大哥嘛,他們確是十分無禮,但要和徐大哥過不去,可不用這般興師動眾啊。」

  馬春花道:「不錯。盜眾之中,不論那一個,武功都勝過我師哥。只要有一兩人出馬,便已足夠了。」胡斐點頭道:「事情的確古怪,但馬姑娘也不用太過擔心,瞧他們的作為,並無傷人之意,倒似在跟徐大哥開玩笑似的。」馬春花想到「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」這些話,臉上又是一紅。

  兩人在這邊商議,程靈素已慰撫了石屋中的老婦,在鐵鍋中煮起飯來。

  三人飽餐了一頓,從窗孔中望將出去,但見群盜來去忙碌,不知在幹些甚麼,因被樹木擋住了,瞧不清行動。

  胡斐和程靈素低聲談論了一陣,都覺難以索解。程靈素道:「這事跟義堂鎮上的胡大財主可有干連麼?」胡斐道:「我是一點也不知道。」他頓了一頓,說道:「與其老是悶在葫蘆裏,我們還不如現出真面目來,倘若兩事有甚干連,我們也好打定主意應付,免得馬姑娘的丈夫兒子受這無妄之災。」程靈素點了點頭。胡斐黏上了小鬍子,與程靈素兩人走到門邊,打開了大門。

  群盜見有人出來,怕他們突圍,十餘乘馬四下散開,逼近屋前。

  胡斐叫道:「各位倘是衝著我姓胡的而來,我胡斐和義妹程靈素便在此處,不須牽連旁人!」說著拍的一聲,把煙管一折兩段,扯下唇上的小鬍子,將臉上化裝盡數抹去。程靈素也摘下了小帽,散開青絲,露出女孩兒家的面目。

  群盜臉上均現驚異之色,萬沒想到此人武功如此了得,竟是個二十歲未滿的少年。群盜你望我,我望你,一時打不定主意。

  突有一人越眾而出,面白身高,正是那使劍的姓聶大盜。他向胡斐一抱拳,說道:「尊駕還劍之德,在下沒齒不忘。我們的事跟兩位絕無關聯,兩位儘管請便,在下在這兒恭送。」說著翻身下馬,在馬臀上輕輕一拍,那馬走到胡斐跟前停住,看來這大盜是連坐騎也奉送了。

  胡斐抱拳還禮,說道:「馬姑娘呢?你們答應了不打這抱不平的。」那姓聶的答道:「抱不平是不敢打了。我兄弟們只邀請馬姑娘北上一行,決不敢損傷馬姑娘分毫。」

  胡斐笑道:「若是好意邀客,何必如此大驚小怪。」轉頭叫道:「馬姑娘,人家邀你去作客,你去是不去?」馬春花走出門來,說道:「我和各位素不相識,邀我作甚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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