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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八


  何鐵手轉頭問何紅藥道:「像他爹爹嗎?」何紅藥道:「相貌很像,驕傲的神氣也差不多。」何鐵手細聲細氣的道:「袁相公,各位請便吧。我們只留下這位夏公子。」

  袁承志心中尋思:「他們只跟青弟一人過不去。此處情勢險惡,我先把她送出去再說,別人縱使暫時不能脫險,也無大礙。」於是作了一揖,說道:「再見了。」語聲方畢,左手已攔腰抱住青青,奔到牆邊。牆垣甚高,他抱了青青後,更加不能一躍而上,托住她身子向上拋去,叫道:「青弟,留神!」

  五毒教眾人齊聲怒喊,暗器紛射。袁承志衣袖飛舞,叮叮噹噹一陣亂響,暗器都被打落。青青雙手已抓住牆頭,正要踴身外躍,何鐵手倏地離座,左掌猛地向袁承志面門擊到。

  袁承志見她身形甫動,一股疾風便已撲至鼻端,快速之極,以如此嬌弱女兒而有這般身手,不禁驚佩,喝道:「好!」上身向後斗縮半尺,卻見擊到面前的竟是黑沉沉的一隻鐵鉤,更是吃驚。何鐵手右手微揮,一隻金環離腕飛上牆頭,喝道:「下來!」青青頓覺左腿劇痛,手一鬆,跌下牆來。何紅藥怪聲長笑,五枚鋼套忽離指尖,向她身上射去。

  這頃刻之間,袁承志已和何鐵手拆了五招。兩人攻守都是迅疾之至。他百忙中見青青勢危,一把銅錢擲出,錚錚錚響聲過去,何紅藥的五枚鋼套都被打落在地。

  何鐵手嬌喝一聲:「好俊功夫!」左手連進兩鉤。袁承志看清楚她右手白膩如脂,五枚尖尖的指甲上還搽著粉紅的鳳仙花汁,一掌劈來,掌風中帶著一陣濃香,但左手手掌卻已割去,腕上裝了一隻鐵鉤。這鐵鉤鑄作纖纖女手之形,五爪尖利,使動時鎖、打、拉、戳,虎虎生風,靈活絕不在肉掌之下。袁承志叫道:「沙兄,你們快奪路出去。」此時五毒教教眾早已纏住沙天廣等人拚鬥,重圍之下,卻那裏搶得出去?

  袁承志乍遇勁敵,精神陡長,伏虎掌法施展開來,威不可當。

  何鐵手武功別具一格,雖然也是拳打足踢,掌劈鉤刺,但拳打多虛而掌按俱實,有時卻又一掌輕輕的捺來,全無勁道。袁承志只道她掌下留情,不使殺著,於是發掌之時也稍留餘地,酣鬥中時時迴顧青青,見她坐在地下,始終站不起來,當下搶攻數招,把何鐵手逼退數步,縱過去扶她站起。

  猛聽得啪的一聲巨響,鐵羅漢和岑其斯四掌相對,各自震開。鐵羅漢大叫一聲,上前再攻,拆不數招,手掌漸腫。他又氣又急,大聲嚷道:「這些傢伙掌上有毒,別著了道兒。」

  袁承志這才省悟,原來五毒教眾練就了毒掌,只要手掌沾體,便即中毒,何鐵手掌法輕柔,其實是在誘自己上當,用心陰毒,決非有意容讓,眼見情勢越來越緊,心想如不立時衝出,自己雖可脫身,餘人只怕都要葬身在這毒窟之中。

  何鐵手見他扶起青青,不容他再去救鐵羅漢,身法快捷,如一陣風般欺近身來。袁承志叫道:「何教主,在下跟你往日無怨,近日無仇,何以如此苦苦相逼?你不放我們走,莫怪無禮。」何鐵手一笑,臉上露出兩個酒渦,說道:「我們只留夏公子,尊駕就請便吧。」

  袁承志左足橫掃,右掌呼的一聲迎面劈去,何鐵手伸右手擋架,猛見袁承志這一掌來勢奇勁,若是雙掌相交,即使對方中毒,自己的手掌也非折斷不可。瞬息間手掌變指,微微向上一抬,逕點袁承志右臂「曲池穴」。這一指變得快,點得準,的是高招。

  袁承志叫道:「好指法!」左掌斜削敵頸。他知何鐵手雖然掌上有毒,卻害怕自己掌力,當下拳法一變,使出師門絕藝「破玉拳」來。這路拳法招招力大勢勁,劉培生號稱「五丁手」,尚且擋不住他五招。何鐵手武功雖高,究是女流,見他一拳拳打來,猶如鐵鎚擊岩、巨斧開山一般,那敢硬接?她本來臉露笑容,待見對方拳勢如此威猛,不禁凜然生懼,展開騰挪小巧之技,一味游鬥。

  袁承志乘她退開半步之際,左掌向上一抬,右拳猛的「石破天驚」,向身旁錦衣毒丐齊雲璈身上打去。齊雲璈叫道:「來得好!」張手向他拳上拿去,只要手指稍沾他拳頭,劇毒便傳了過去。袁承志那容他手指碰到,身子一蹲,左手反拿住他的衣袖,右足往他腳上一鉤,左足一腿已踹在他右足膝蓋下三寸處,喀喇一聲,齊雲璈膝蓋登時脫臼,委頓在地。

  胡桂南本在與齊雲璈激鬥,登時援出手來,奔去救援被三敵圍在垓心的沙天廣。袁承志叫道:「退到牆邊,我來救人!」胡桂南依言反身,將青青、鐵羅漢、單鐵生三個傷者扶到牆邊。袁承志遊目四顧,見沙天廣與啞巴均是以一敵三,沙天廣尤其危急,當下雙腿左一腳右一腳,踢飛了兩名五毒教弟子,縱入人叢,喀喀喀三聲,圍著沙天廣的三人均已關節受損,或肩頭脫榫,或頭頸扭曲,或手腕拗折。他不欲多傷人眾,又不敢與對方毒掌接觸,是以每次均是迅如閃電般搶近身去,隔衣拿住對方關節,一扭之下,敵人不是痛暈倒地,便是動彈不得。他救了沙天廣後,再搶到啞巴身旁。

  啞巴拳法頗得華山派的精要,力敵三名高手,雖然脫身不得,一時也還不致落敗。何鐵手一聲呼哨,五毒教人眾齊向兩人圍來。袁承志東一竄,西一晃,纏住啞巴的兩人一個下顎脫落,一個臂上脫臼,另一個一呆,被啞巴劈面一拳打在鼻樑之上,鮮血直流。啞巴打發了性,還要追打,袁承志拉住他手臂,拖到牆邊,叫道:「大家快走,我來應付。」胡桂南當即遊上高牆,將一行人眾接應上去。袁承志在牆下來回遊走,又打倒了十多個敵人,向何鐵手拱手道:「教主姑娘,再見了!」哈哈長笑,背脊貼在牆上,倏忽間遊到牆頂。

  老乞婆何紅藥大叫一聲,五枚鋼套向他上中下三路打去,心想他身在牆上,必然難於閃避。袁承志左袖一揮,五枚鋼套倒轉,反向五毒教教眾打來。何紅藥見了這一手反揮暗器的功夫,大叫:「你是金蛇郎君的弟子麼?」語音中竟似要哭出來一般。

  袁承志一怔,心想:「她跟金蛇郎君必有極深淵源。」念頭轉得快,身法更快,未及張口回答,早已翻出牆外。這時啞巴等人已奔到第四層黃牆之下,只聽得紅牆上軋軋聲響,露出數尺空隙,袁承志身子如箭離弦,直撲到門口,雙拳揮出,將首先衝出的兩名教徒鎚進門內。兩人幾個觔斗,直跌進去。餘人一時不敢再行攻出。

  潘秀達一聲號令,四名教眾舉起噴筒,四股毒汁猛向袁承志臉上噴來。袁承志只感腥臭撲鼻,暗叫不妙,一提氣,倒退丈餘,毒汁發射不遠,濺在地下,猶如墨潑煙薰一般。

  那黃牆比紅牆已低了三尺,袁承志縱身高躍,手攀牆頭,在空中打了一個圈子,翻過牆頭去了,姿勢美妙之極。何鐵手望見,不禁喝了一聲采。外面三道牆一重低過一重,已可一縱而過。片刻間眾人到了最後一重黑牆之外。袁承志見靜悄悄的無人追出,卻也不敢停留,把青青負在背上,和眾人疾奔進城。

  將到住宅時,袁承志忽覺頭頸中癢癢的一陣吹著熱氣,回頭一望,青青噗哧一笑。袁承志知她並無大礙,心下寬慰,進宅後忙取出冰蟾,給鐵羅漢治傷。餘人雖未中毒,但激鬥之下,都吸入了毒氣,均感頭暈胸塞,也分別以冰蟾驅毒。青青足上被何鐵手打了一環,雪白的皮膚全成瘀黑,高高腫起。

  折騰了半日,袁承志才向單鐵生問起五毒教的來歷。單鐵生道:「五毒教教徒足跡不出雲貴兩廣,從來不到北方,不過惡名遠播,武林中人提到五毒教時,無不談虎色變,從來不敢招惹。他們怎麼會住在誠王爺的別府裏,當真令人猜想不透。」

  程青竹一旁在靜聽他們剛才惡鬥的經過,皺眉不語,這時忽然插口道:「袁相公,仙都派的黃木道人,聽說就是死在五毒教的手裏的?」袁承志道:「有人見到麼?」程青竹道:「要是有人見到,只怕這人也已難逃五毒教的毒手。江湖上許多人都說,黃木道人死得很慘。仙都派後來大舉到雲南去尋仇,卻又一無結果,也真是古怪得緊。」

  沙天廣道:「程兄,那老乞婆果然狠毒,只可惜我們雖然見到了,卻不能為你報仇雪恨。」程青竹道:「我跟五毒教從無瓜葛,不知他何以找上了我,真是莫名其妙。」各人紛紛猜測。忽然一名家丁進來稟報:「有一位姓焦的姑娘要見袁相公。」

  青青秀眉一蹙,說道:「她來幹甚麼?」袁承志道:「請她進來吧!」家丁答應著出去,過不多時,領著焦宛兒進來。

  她一走進廳,跪在袁承志面前拜倒,伏地大哭。袁承志見她一身縞素,心知不妙,忙跪下還禮,道:「焦姑娘快請起,令尊他老人家好麼?」焦宛兒哭道:「爹爹……給……給閔子華那奸賊害死啦。」袁承志吃了一驚,站起身來,問道:「他……他老人家怎會遭難?」

  焦宛兒從身上拿出一個布包,放在桌上,打了開來,露出一柄精光耀眼的匕首,刃身上還殘留著烏黑的血跡。袁承志連著布包捧起匕首,見刀柄上用金絲鑲著「仙都門下子字輩弟子閔子華收執」幾個字,顯是仙都派師尊賜給弟子的利器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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