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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四


  青青和劉培生一齊躍到喝止。孫仲君坐倒在地,大哭起來。不久梅劍和悠悠醒來,低聲喝道:「你殺了我吧!」劉培生勸道:「梅師哥,咱們聽師叔教訓,別任性啦。」

  青青向孫仲君笑道:「他又沒死,你哭甚麼?你對他倒真一往情深!」

  孫仲君羞怒交加,忽地縱起,一拳向青青打去,她究是華山派好手,這一拳又快又狠,青青竟沒能避開,只打得她左肩一陣劇痛。青青待要還手,孫仲君忽然「哎唷,哎唷」大叫起來,彎下腰去。青青一呆,怒道:「打了人家,自己反來叫痛?」袁承志向她使個眼色,青青不知是何用意,也就不再言語了。但見孫仲君雙拳紅腫,提在面前,痛得眼淚直流。

  原來她剛才猛力在袁承志背上敲擊,袁承志運氣於背,每一下打擊之力,都被反彈出來回到她自己拳上。初時還不覺得,待得在青青肩頭打了一拳,突然間奇痛入骨,如千枚細針在肉裏亂鑽亂刺。要知袁承志恨她出手毒辣,不由分說就砍去了那姓羅的一條臂膀,相較之下,梅劍和雖然狂妄,真正過惡倒沒有甚麼,是以存心要給她多吃點苦頭。

  旁人不知,還道青青既是金蛇郎君的兒子,武功只怕比袁承志還高,孫仲君不自量力,當然是自討苦吃了。十力大師、鄭起雲、萬里風等卻知孫仲君是受了反彈之力,只要拿筋按摩,點解相應穴道,便可止痛消腫,只是自知非袁承志之敵,不敢貿然出手解救。

  梅劍和自幼便在歸辛樹門下,見到嚴師,向來猶似耗子見貓一般,壓抑既久,獨自闖蕩江湖,竟加倍的狂傲自大起來。歸辛樹又生性沉默寡言,難得跟弟子們說些做人處世的道理,不免少了教誨。梅劍和自己受挫,那是寧死不屈,但見師妹痛楚難當,登時再也不敢倔強,站起身來,定了定神,向袁承志連作了三個揖,道:「袁師叔,晚輩不知你老駕到,多多冒犯,請你老給孫師妹解救吧。」

  袁承志正色道:「你知錯了嗎?」梅劍和低頭道:「晚輩不該擅自撕毀焦幫主的信,又不該強行替閔二哥出頭。」袁承志道:「以後梅大哥做事,總要再加謹慎才好。」梅劍和道:「晚輩聽師叔教訓。」

  袁承志道:「閔二爺不知當年緣由,要為兄長報仇,本來並無不當。你和這裏眾位英雄受邀助拳,也都是出於朋友義氣。現今既已明白此事緣由,大家罷手,化敵為友,足見高義。這一點我決不怪你。可是你做了一件萬分不對的事,只怕梅大哥還不明白呢。」

  梅劍和一楞,問道:「甚麼?」袁承志道:「咱們華山派十二大戒,第五條是甚麼?」梅劍和道:「適才師叔問弟子四條戒律,第三條,『濫殺無辜』,孫師妹確是犯了過錯,只好待會向羅大哥鄭重謝罪,我們再賠他一點損失……」

  焦公禮的一名弟子在人叢中叫道:「誰要你的臭錢?斷了膀子,銀子補得上麼?」梅劍和自知理曲,默不作聲。

  袁承志轉頭向發話那人道:「我這師侄確是行為魯莽,兄弟十分抱愧。待羅大哥傷癒之後,兄弟想跟他切磋一路獨臂刀法。這功夫不是華山派的,兄弟不必先行稟明師尊。」

  眾人見過他的驚人武功,知他雖然謙稱「切磋刀法」,實則答允傳授一項絕藝。這樣一來,羅立如雖然少了一臂,但因禍得福,將來武功一定反而高出同門儕輩了。焦門弟子見他又把孫仲君的過失攬在自己身上,倒不便再說甚麼。

  梅劍和又道:「第六條是『不敬尊長』,這條弟子知罪。第十一條是『不辨是非』,弟子也知罪了。只是第五條『結交奸徒』,閔二哥為人正直,是位夠朋友的好漢子。」

  眾人大半不知華山派的十二大戒是甚麼,一聽梅劍和這話,閔子華第一個跳了起來,叫道:「甚麼?我是奸徒?」

  袁承志道:「閔二爺請勿誤會,我決不是說你。」閔子華怒道:「那麼你說誰?」

  袁承志正要回答,只見兩名焦門弟子把羅立如從後堂扶出,向袁承志拜了下去。袁承志連忙還禮。羅立如右袖空垂,臉無血色,但神氣仍很硬朗,說道:「袁大俠救了我師父,又答應授我武藝,弟子真是感激不盡。」袁承志連聲謙讓,說道:「朋友間切磋武藝,事屬尋常,羅大哥不必客氣。」

  等到羅立如進去,但見孫仲君額頭汗珠一滴一滴的落下,痛得全身顫抖,嘴唇發紫,袁承志見她已受苦不小,走近身去,便要伸手推穴施救。孫仲君怒道:「別碰我,痛死了也不要你救。」

  袁承志臉上一紅,想把解法說給梅劍和知曉,突然間砰砰兩響,兩扇板門被人掌力震落,飛進廳來。

  ***

  眾人吃了一驚,回頭看時,只見廳外緩步走進兩人。一個五十左右年紀,穿一身莊稼人裝束,另一個是四十多歲的農婦,手裏抱著個孩子,孫仲君大叫:「師父,師娘!」奔上前去。眾人一聽她稱呼,知道是神拳無敵歸辛樹夫婦到了。

  歸二娘把孩子遞給丈夫抱了,鐵青了臉,給孫仲君推宮過血。梅劍和與劉培生也忙上前參見。劉培生低聲說了袁承志的來歷。

  袁承志見歸辛樹形貌質樸,二師嫂卻是英氣逼人,於是跟在梅劉兩人身後,也上前拜倒。歸辛樹伸手扶起,說句:「不敢當!」就不言語了。歸二娘給孫仲君一面按摩手臂,一面側了頭冷冷打量袁承志,連頭也不點一下。

  孫仲君腫痛漸消,哭訴道:「師娘,這人說是我的甚麼師叔,把我的手弄成這個樣子,還把你給我的劍也踩斷了。」

  袁承志一聽,心裏暗叫糟糕,暗想:「早知這劍是二師嫂所賜,可無論如何不能踩斷了。」忙道:「小弟狂妄無知,請師哥師嫂恕罪。」

  歸二娘對丈夫道:「喂,二哥,聽說師父近來收了個小徒弟,就是他麼?怎麼這樣沒規矩?」歸辛樹道:「我沒見過。」歸二娘道:「要知學無止境,天外有天,人上有人。學了一點功夫,就隨便欺侮人。哼!我的徒兒不好,自有我來責罰,不用師叔來代勞啊!」袁承志忙道:「是,是!是小弟莽撞。」歸二娘板起了臉道:「你弄斷我的劍,目中還有尊長麼?就算師父寵愛你,難道就可對師哥這般無禮?」

  旁人聽她口氣越來越兇,顯然是強詞奪理,袁承志卻只是一味的低聲下氣。焦公禮一邊的人均是憤憤不平。閔子華和洞玄、萬里風等人都暗暗得意,心想:「剛才給你佔足了上風,你師哥師嫂一到,還有你狠的嗎?」

  孫仲君道:「師父師娘,他說有一個甚麼金蛇郎君給他撐腰,把梅師哥、劉師哥也都給打了,還胡說八道的教訓了我們半天,全不把你二位瞧在眼裏。」

  原來歸辛樹夫婦因獨子歸鍾身染重病,四出訪尋名醫。幾位醫道高明之士看了,都說歸二娘在懷孕之時和人動手,傷了胎氣,孩子在胎裏就受了內傷,現下發作出來,這種胎傷千不一活,古方上說如有大補靈藥千年茯苓,再加上成了形的何首烏或可救治。要不然便是千年人參、靈芝仙草,那可更難得了。如無靈藥,至多再拖得一兩年,定會枯瘦而死。

  歸辛樹夫婦中年得子,對孩子愛逾性命,遍托武林同道訪藥。但千年茯苓已是萬分難得之物,再加成形何首烏,卻到那裏去尋?訪了年餘,毫無結果。眼見孩子一天天的瘦下去,歸二娘只是偷偷垂淚。夫妻倆一商量,金陵是江南第一重鎮,奇珍異物必多,於是同來南京訪藥。向武林同道打聽,得知梅劍和等三名弟子都在此地。夫婦二人心想這三人都很能幹,可以幫同尋藥,立即找來焦家,那知竟見到孫仲君手掌受傷。

  歸二娘本來性子暴躁,加之兒子病重,心中焦急,聽了愛徒的一面之辭,當下沒頭沒腦的把袁承志責備了一頓,這時聽說他尚有外人撐腰,更是憤怒,側頭問丈夫道:「這金蛇怪物還活著?」歸辛樹道:「聽說是過世了,不過誰也不清楚。」

  青青聽她無理責罵袁承志,早已十分有氣,待得聽她又叫自己父親為怪物,更是惱怒,罵道:「你這潑婦!幹麼亂罵人?」歸二娘怒道:「你是誰?」孫仲君道:「他就是金蛇怪物的兒子。」歸二娘手腕一抖,一縷寒星,疾向青青肩頭射去。

  袁承志暗叫不好,待欲躍起拍打,但歸二娘出手似電,那裏還來得及?只見青青身子一顫,暗器已中左肩。袁承志大驚,搶上去握住她手臂一看,見烏沉沉的是枚喪門釘。這時青青又驚又怒,已痛得面容失色。袁承志道:「別動!」左手食中雙指按在喪門釘兩旁,微一用勁,見鋼釘脫出了三四分,知道釘尖沒安倒鉤,這才力透兩指,一運內勁,那釘從肉裏跳了出來,叮的一聲,跌落地下。焦宛兒早站在一旁相助,忙遞過兩塊乾淨手帕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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