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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〇


  袁承志身形一晃,從雙劍夾縫中鑽了過去。洞玄與閔子華揮劍一攻一守,快捷異常。

  青青忽然叫道:「三位住手,我有話說。」閔子華與洞玄道人收劍當胸,閔子華右手執劍,洞玄左手執劍,兩人已站成「兩儀劍法」中的起手式。青青道:「袁大哥只答應跟閔爺一人比,怎麼又多了一位道爺出來?」

  洞玄雙眼一翻,說道:「你這位小哥不打自招,擺明了是冒牌。誰不知兩儀劍法是兩人同使?你不知道,難道金蛇郎君這麼大的威名,他也會不知麼?」

  青青臉上一紅,難以回答,心想:「這回可糟了。給他拆穿了西洋鏡。」只得給他東拉西扯,說道:「原來仙都派跟人打架,定須兩個人齊上。倘若道爺落了單,豈不是非得快馬加鞭回到仙都山去,邀了一位同門師兄弟,再快馬加鞭的回來,這才兩個人打人家一個?人家若是不讓你走,定要單打獨鬥,兩儀劍法又怎麼樣個無敵於天下?」

  袁承志插口道:「兩儀劍法,陰陽生剋,本領差的固須兩人同使,功夫到家的,當然是一個人使的了。難道尊師這麼高的武功,他也不會獨使麼?」

  青青於兩儀劍法一無所知,眼見二人夾擊袁承志,關懷之下隨口質問,竟露出了馬腳。袁承志只得信口開河,給她圓謊。其實仙都派這兩儀劍法,向來是兩人合使的。

  閔子華與洞玄對望了一眼,均想:「師父可沒說過這劍法一個人可使,敢情這小子胡說八道?」卻也不肯承認師父不會獨使。

  青青聽袁承志說得天衣無縫,大是高興,心想:「他素來老實,今日卻滑頭起來。」笑嘻嘻的道:「既然你們兩位齊上,賭賽的利物又得加一些了。」閔子華道:「賭甚麼?」青青道:「要是你們輸了,除了永遠不得再找焦幫主生事之外,你在大功坊的那所大宅子,可也得輸給了袁大哥。」閔子華心想:「不妨甚麼都答應他們,反正頃刻之間,不是把他一劍刺死,也要教他身受重傷。」說道:「就是這樣!你要一起來兩對兩也成。別說我們以大壓小,以多勝少。」青青道:「你又怎知不是以小壓大,以少勝多?真是不知天高地厚。仙都,仙都,牛皮吹得嘟嘟嘟!」閔子華怒火更熾,叫道:「姓袁的,要是你給我傷了,又輸些甚麼?」袁承志一時倒答不出話來。

  焦公禮道:「閔二哥,你這所宅子值多少錢?」閔子華怒道:「誰跟你稱兄道弟了?這宅了我還是上個月買來的,花了四千三百兩銀子。宅子雖舊,地方卻大。」焦公禮點頭道:「大功坊舊宅寬敞得緊哪,閔爺買得便宜了。三位請等一下。」轉頭向女兒囑咐了幾句。焦宛兒奔進內室,拿了一疊錢莊的莊票出來。

  焦公禮道:「這位袁爺為在下如此出力,兄弟感激不盡。這裏是四千三百兩銀子,要是袁爺雙拳不敵四手,那麼請閔爺拿去便了。另外的事,閔爺再來找我,咱們冤有頭,債有主。好朋友仗義助拳,只須點到為止,還請大家手下留情。」他料想袁承志定然不敵,可不願他為自己受到損傷。

  鄭起雲性子豪爽,最愛賭博,登時賭性大發,叫道:「這話不錯,只比輸贏,不決生死。我看好閔二哥!」從身邊摸出兩隻金元寶來,往桌上一擲,叫道:「咱們賭三對一,這裏是三百兩金子,博誰的一千兩銀子?」他叫了幾聲,沒人答應。眾人見袁承志年紀輕輕,怎能是仙都派兩位高手之敵,雖然以一博三,甚佔便宜,卻也都不投注。

  焦宛兒挺身而出,說:「鄭伯伯,我跟你賭。」除下腕上的一隻寶石鐲子,往桌上一放。眾人見這鐲上寶石在燭光下燦然耀眼,十分珍貴。鄭起雲畢生為盜,多識珍寶,拿起寶鐲瞧了一下,說道:「你這隻鐲子值得三千兩銀子,我不能欺小孩子。喂,給我加六千兩。」他手下人又捧上四隻金元寶來。鄭起雲笑道:「若是你贏,這筆錢作你的嫁妝吧!」青青聽到「嫁妝」兩字,向宛兒瞪了一眼。霎時之間,心中老大不自在起來。

  飛天魔女孫仲君忽把半截斷劍往桌上一丟,厲聲叫道:「我賭這劍!」她長劍先前給袁承志踏斷了,此劍是師娘所賜,因此當眾人口舌紛爭之時,已過去將兩截斷劍拾了起來。

  青青奇道:「你這半截劍,誰要呀?」旁人也均感奇怪。孫仲君厲聲道:「我也是三博一。要是這小子僥倖勝了,你用這半截劍在我身戳截三個窟窿。他輸了,我在你身上戳一個窟窿。臭小子,這可懂了麼?」

  廳上一眾江湖豪傑生平也不知見識過多少兇殺,經歷過多少大賭,但這般以性命相博的賭賽,卻是從所未見,聽了孫仲君的話,都不禁暗暗咋舌。青青笑道:「你這樣一個美人兒,我怎捨得下手?」梅劍和喝道:「混賬小子,嘴裏乾淨些!」青青笑笑不語。

  孫仲君瞪眼瞧著焦方眾人,冷笑道:「我只道金龍幫在江南開山立櫃,總有幾個響噹噹的腳色,那知盡是些娘兒們也不如的膿包。」焦宛兒叫道:「娘兒便怎樣?我跟你賭了。」焦門弟子中有四五人同時站出,叫道:「師妹,我跟她賭。」宛兒道:「不用,我來賭。」孫仲君冷笑道:「好,鄭島主,你作公證。」

  鄭起雲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海盜,生性又最好賭,但對這項賭賽卻也有些不忍卒睹,勸道:「兩位大姑娘,要賭嘛,就賭些胭脂花粉兒甚麼的,何必這麼認真?」宛兒道:「她廢了我們羅師哥一條手臂,回頭我要把她兩個招子廢了。」鄭起雲嘆了口氣,不便再勸。

  梅劍和冷冷的道:「焦大姑娘對這位金蛇門人,倒也真是一往情深,寧願陪他饒上一條性命。」焦宛兒臉一紅,說道:「你要不要賭?」

  青青聽了梅劍和的話,不禁一楞,十分惱怒,叫道:「我跟這個沒影子賭。」梅劍和道:「賭甚麼?」青青道:「我也是三博一跟你賭。他輸了,我當場叫你三聲爺爺。他贏了呢,你叫我一聲就夠了,算你便宜。」眾人不禁好笑,覺這少年實在頑皮得緊。梅劍和慍道:「誰跟你胡鬧?我這裏等著,要是他勝了,我再來領教。」青青道:「如此說來,你單人獨劍,比仙都派兩人同使的兩儀劍法還要厲害?」梅劍和道:「我是華山派,他們是仙都派,各有各的絕招。你別挑撥離間。」

  洞玄道人聽他們說個不了,心頭焦躁,叫道:「別說啦,喂,小子,看招。」挺劍向袁承志刺去。閔子華跟著踏洪門,進偏鋒。只見仙都派一俗一道兩名弟子,一人左手劍,一人右手劍,按著易經八八六十四卦的卦象,雙劍縱橫。白光閃動,劍招生生滅滅,消消長長,隱隱有風雷之勢。

  金蛇郎君先時在仙都山和黃木道人論劍,即知兩儀劍法雖然變化繁複,凌厲狠辣,其實還不及仙都派原有的上清劍法,其中頗有不少破綻,隨口指出了兩處。但黃木道人甚為自負,說道:「我這劍法中就算尚有漏洞,只怕天下也已無人破得。」金蛇郎君也不再說。後來溫氏五老大舉邀人對抗金蛇郎君,所邀來的高手之中,有仙都派劍客在內。對敵時金蛇郎君成竹在胸,乘虛而入,數招間即把兩儀劍法破去。他後來在秘笈之中曾詳細敘明。是以袁承志有恃無恐,在兩人劍光中穿躍來去,瀟灑自如。

  閔子華與洞玄道人雙劍如疾風,如閃電,始終刺不到他身上,旁觀眾人愈看愈奇。

  鄭起雲對十力大師道:「這少年輕身功夫的確了得,金蛇郎君當真名不虛傳。」十力大師點頭道:「後輩之中,如此人才也算十分難得了。」梅劍和與孫仲君卻都不禁暗暗有些擔心。孫仲君大聲道:「這小子就是逃來躲去不敢真打,那算甚麼比武了?」

  閔子華殺得性起,劍走中宮,筆直向袁承志胸前刺去。洞玄同時一招「左右開弓」,左刺一劍,右刺一劍。兩人夾攻,要教他無處可避。袁承志突然欺身直進,在劍底鑽過,左肩一挺,撞在閔子華左膀。他只使了三成力,閔子華一個踉蹌,險些跌倒。洞玄大驚,刷刷刷連環三劍,奮力擋住。閔子華這才站定,罵道:「小雜種,撞你爺爺嗎?」

  袁承志這次出手,本來但求排解糾紛,不想得罪江湖上人物,更不願結怨種仇,這時聽閔子華口吐污言,辱及自己先人,不禁大怒,心下盤算:今日如不露一兩手上乘武功,將這二人當場壓倒,這件事難以輕易了結,同時威風不顯,待會處置通敵賣國的太白三英之時,只怕旁人不服,勢須多費唇舌。最好是冒充金蛇門人到底,以免二師哥臉上不好看,只是須得狂傲古怪,與自己平日為人大不相同才成。於是躍到桌邊,伸手拿起酒杯,仰頭喝乾,叫道:「快打,快打,我酒沒喝夠,飯沒吃飽呢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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