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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二


  袁承志登時大為寬懷,向青青望了一眼,見她臉色微變,咬住下唇。

  溫方達道:「老榮,你三更半夜光臨舍下,有甚麼指教?啊,方岩的呂七先生也來了。」說著向榮彩身後一個老頭子拱了拱手。那老者拱手還禮,說道:「老兄弟們都清健,這可有幾年不見了哪!」

  榮彩笑道:「五位老爺子好福氣,生得一位武功既高、計謀又強的孫小姐,不但把我們的沙老大和十多個兄弟傷了,連我小老兒也吃了她虧。」

  溫氏兄弟不知青青和他們這層過節,平時石樑派與龍游幫頗有來往,這時強敵當前,不願再旁生枝節。溫方達道:「老榮,我家小孩兒有甚麼對不起你的,我們決不護短,殺人償命,欠債還錢,好不好呀?」

  榮彩一愣,心想:「這個素來橫蠻狂傲的老頭今日竟這麼好說話?難道他當真怕了呂七先生?」一瞥之間見到了袁承志,更是不解:「他們有這樣的一個硬手在此,呂七先生也未必能夠勝他。我還是見好收篷吧!」便道:「龍游幫跟貴派素來沒過節,衝著各位老爺子的金面,沙老大已死不能復生,總怨他學藝不精。不過這批金子……」眼光向著地下一塊塊的金條一掃,說道:「我們龍游幫跟了幾百里路程,費了不少心血,又有人為此送命,大家在江湖上混飯吃……」

  溫方達聽他說到這裏,便住口不往下說了,知他意在錢財而非為了報仇,便道:「黃金都在這裏,你要嘛,都拿去那也不妨。」

  榮彩聽他說得慷慨大方,只道是反語譏刺,但瞧他臉色,卻似並無惡意,道:「溫老爺子如肯賜給半數,作為敝幫幾名死傷兄弟的撫恤,兄弟感激不盡。」溫方山道:「你拿吧。」榮彩雙手一拱,說道:「那麼多謝了!」手一擺,他身後幾名大漢俯身去拾金條。

  那幾人手指剛要碰到金條。突然肩頭被人一推,只覺一股極大的力量湧來,站立不定,身不由己的躍出數步,抬起頭來,見袁承志已站在面前。

  袁承志道:「榮老爺子,這批金子是闖王的軍餉,你要拿去,可不大穩便。」

  闖王的名頭在北方固然威聲遠震,但在江南,江湖人物卻不大理會。榮彩轉頭對呂七先生笑道:「他拿闖王的名頭來嚇咱們。」呂七先生手中拿著一根粗大異常的旱煙筒,吸了一口,噴一口煙,慢條斯理,側目向袁承志打量。

  袁承志見他神情無禮,心頭有氣,只是他一副氣派顯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,倒也不敢輕慢,作了一揖,說道:「前輩可是姓呂?晚輩初來江南,恕我不識。」

  呂七先生吐了一口煙,筆直向袁承志臉上噴去,又吸了一口,跟著兩道白蛇般的濃煙從鼻孔中射出,凝聚了片刻不散。袁承志還不怎的,青青瞧著卻已氣往上衝,便想開口說話。溫儀在她臂上輕輕一捏。青青回過頭來,見母親緩緩搖頭,才把一句罵人的話忍住了。只見呂七先生將旱煙袋在磚地上篤篤篤的敲了一陣,敲去煙灰,又裝上煙絲。

  這時連溫氏五老也有點耐不住了,但知他在武林中成名已久,據說當年以一套鶴形拳打敗過無數高手,手中的煙袋更是一件奇形兵器,擅能打穴,奪人兵刃,可是到底本領如何,誰也沒有見過。溫氏五老都盼他與袁承志說僵了動手,他能取勝固然最好,否則至少也可消去袁承志的一點力氣。

  只見呂先生從懷中摸出火石火紙,撲撲撲的敲擊,煙絲還未點著,忽然屋頂上有人大喝:「快還我們金子!」一個少女、一個粗壯少年雙雙躍下,隨後又溜下一個五十餘歲的中年漢子,瞧打扮似是個商賈,左手拿著一個算盤,右手拿著一支筆,模樣很是古怪。他慢吞吞的從牆上溜下,也瞧不出他武功高低。

  袁承志見那少女正是安小慧,又喜又憂,喜的是來了幫手,但不知另外兩人武功如何。眼下敵人除了石樑派外,又多了龍游幫與呂七先生這批人。溫儀與青青母女和溫氏五老撕破了臉,已處於絕大危險之中,非將她們救走不可,要是新來的兩人本領都和安小慧差不多,自己反而要分神照顧,豈不糟糕?

  這時溫氏弟子中已有人搶上去攔阻喝問。那少年大聲叫道:「快把我們的金子還來!」見金條散在地下,說道:「啊哈,原來都在這裏!」俯身就拾。袁承志眉頭一皺,心想這人行事甚為魯莽,只怕沒甚麼高明武功。

  溫南揚見他俯身,飛足往他臂上踢去。安小慧急叫:「崔師哥當心!」那少年側身避開,隨即搶攻而前,雙掌疾劈過去。溫南揚不及退讓,也伸出雙掌相抵,啪的一聲大響,四掌相交,兩人各自退開數步。那少年又待上前,那商賈打扮的人叫道:「希敏,慢著。」

  袁承志記起安小慧的話,說有一個姓崔的師哥和她一起護送這筆金子,因兩人鬧了彆扭,中途分手,至被青青出其不意的劫了去。那麼這少年便是崔秋山的侄兒崔希敏了,難道這個形貌滑稽的商人,竟是大師哥銅筆鐵算盤黃真?仔細一看,見他右手中那枝筆的筆桿閃閃發光,果是黃銅鑄成,左手中那算盤黑黝黝地,多半是鐵的,這一下喜出望外,忙縱身過去,跪下叩頭,說道:「小弟袁承志叩見大師哥。」

  那人正是黃真,雙手扶起,細細打量,歡然說道:「啊,師弟,你這麼年輕,真想不到在這裏見到你。」袁承志道:「請問大師哥,恩師現今在那裏?他老人家身子安健?」黃真道:「恩師此刻在南京,他老人家很好。」

  安小慧過來說道:「承志大哥,這就是我說的崔師哥。」袁承志向他點點頭。安小慧見袁承志背上粘了些枯草,伸手拈了下來。袁承志微微一笑,神色表示謝意。

  崔希敏瞧著很不樂意。黃真喝道:「希敏,怎麼這樣沒規矩?快向師叔叩頭!」崔希敏見袁承志比自己還小著幾歲,心頭不服氣,慢吞吞的過來,作勢要跪。袁承志連說:「不敢當!」雙手攔住。崔希敏也就不跪下去了,作了一揖,叫了聲:「小師叔!」黃真又罵:「甚麼小師叔大師叔,就算你大過他,師叔總是長輩。我比你老,你又怎不叫我老師父?」袁承志向崔希敏笑道:「你叔叔可好,我惦記他得緊。」崔希敏道:「我叔叔好。」

  呂七先生見他們師兄弟、師侄叔見禮敘話,鬧個不完,將旁人視若無物,這時卻輪到他耐不住了,怪目一翻,抬頭望著屋頂,說道:「來的都是些甚麼人?」這一出聲,眾人都嚇了一跳。原來他這句話說得聲若怪梟,十分刺耳,沙嘎中夾雜著尖銳之音,難聽異常。

  崔希敏踏上一步。說道:「這些金子是我們的,給你們偷了來,現今師父帶我們來拿回去。」呂七先生仍是眼望屋頂,口噴白煙。忽然嘿嘿冷笑兩聲。

  崔希敏見他老氣橫秋、一副全不把人瞧在眼裏的模樣,氣往上衝,說道:「到底金子還是不還,你明白說一句。要是你作不得主,便讓作得主的人出來說話。」呂七先生又是磔磔兩聲怪笑,轉頭向榮彩道:「你告訴這娃兒,我是甚麼人。」榮彩喝道:「這位是大名鼎鼎的呂七先生,可別把你嚇壞了。年紀輕輕,這麼無禮。」

  崔希敏不知呂七先生是甚麼人,自然也嚇不壞,叫道:「我管你是甚麼七先生八先生,我們是來拿金子的。」

  溫南揚剛才與他交了手,未分勝負,心中不耐,跳出來喝道:「要拿金子,那很容易,得瞧你有沒有本事。先贏了我再說。」不等對方答話,跳過來就是一拳。崔希敏猝不及防,這拳正中肩頭。他大怒之下,出手一拳,蓬的一聲,正打在溫南揚肚上。各人各自負痛跳開,互相瞪了一眼,重又打在一起。頃刻之間,只聽得砰蓬、砰蓬之聲大作,各人頭上身上都中了十餘拳。兩人打法一般,都是疏於防禦,勇於進攻。

  袁承志暗暗嘆氣:「大師哥教的徒弟怎地如此不成話,要是遇到好手,身上中了一兩拳那還了得?難道崔叔叔也不好好點撥他一下?」

  他不知崔希敏為人贛直,性子頗為暴躁,學武時不能細心。好在他身子粗壯,挨幾下儘能挺得住。混戰中只見他右手虛晃一拳,溫南揚向右閃避,他左手一記鉤拳,結結實實的正中對手下顎,砰的一聲,溫南揚跌倒在地,暈了過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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