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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


  陳達海見阿曼容顏如花,卻滿臉是惶急的神色,心中一動,這一劍便不刺出,劍尖指在她的胸口,笑道:「你這般關心他,這小子是你的情郎麼?」阿曼臉上一紅,點了點頭。陳達海道:「好,你要我饒他性命也使得,明天風雪一止,你便得跟我走!」

  蘇普大怒,吼叫一聲,從阿曼身後撲了出來。陳達海長劍一抖,已指住他咽喉,左腳又在他小腿上一掃,蘇普撲地摔倒,那長劍仍是指在他喉頭。李文秀站在一旁,看得甚準,只要陳達海真有相害蘇普之意,她立時便出手解救。這時以她武功,要對付這人實是游刃有餘。

  但阿曼怎知大援便在身旁,情急之下,只得說道:「你別刺,我答應了便是。」陳達海大喜,劍尖卻不移開,說道:「你答應明天跟著我走,可不許反悔。」阿曼咬牙道:「我不反悔,你把劍拿開。」陳達海哈哈一笑,道:「你便要反悔,也逃不了!」將長劍收入鞘中,又把蘇普的短刀撿了起來,握在手中。這麼一來,屋中便只他一人身上帶有兵刃,更加不怕各人反抗。他向窗外一望,說道:「這會兒不能出去,只好等天晴了再去掘墳。」

  阿曼將蘇普扶在一旁,見他頭頸中泊泊流出鮮血,很是慌亂,便要撕下自己衣襟給他裹傷。蘇普從懷中掏出一塊大手帕來,說道:「用這手帕包住吧!」阿曼接住手怕,替他包好了傷口,想到自己落入了這強人手裏,不知是否有脫身之機,不禁掉下淚來。蘇普低聲罵道:「狗強盜,賊強盜!」這時早已打定了主意,如果這強盜真的要帶阿曼走,便是明知要送了性命,也是決死一拼。

  經過了適才這一場爭鬥,五個人圍在火堆之旁,心情都是十分緊張。陳達海一手持刀,一手拿著酒碗,時時瞧瞧阿曼,又瞧瞧蘇普。屋外北風怒號,捲起一團團雪塊,拍打在牆壁屋頂。誰都沒有說話。

  李文秀心中在想:「且讓這惡賊再猖狂一會,不忙便殺他。」突然間火堆中一個柴節爆裂了起來,拍的一響,火頭暗了一暗,跟著便十分明亮,照得各人的臉色清清楚楚。李文秀看到了蘇普頭頸中裹著的手帕,心中一凜,目不轉瞬的瞧著。計老人見到她目光有異,也向那手帕望了幾眼,問道:「蘇普,你這塊手帕是那裏來得?」

  蘇普一愣,手撫頭頸,道:「你說這塊手帕麼?就是那死了的阿秀給我的。小時候我們在一起牧羊,有一隻大灰狼來咬我們,我殺了那頭狼,但也給狼咬傷了。阿秀就用這手帕給我裹傷——」

  李文秀聽著這些話時,看出來的東西都模糊了,原來眼眶中早已充滿了淚水。

  計老人走進內室,取了一塊白布出來,交給蘇普,說道:「你用這塊布裹傷,請你把手怕解下來給我瞧瞧。」蘇普道:「為甚麼?」陳達海當計老人說話之時,一直對蘇普頸中那塊手帕注目細看,這時突然提刀站起,喝道:「叫你解下來便解下來。」蘇普怒目不動。阿曼怕陳達海用強,替蘇普解下手怕,交給了計老人,隨即又用白布替蘇普裹傷。

  計老人將那染了鮮血的手帕舖在桌上,剔亮油燈,附身細看。陳達海瞪視了一會,突然喜呼:「是了,是了,這便是高昌迷宮的地圖!」一伸手便抓起了手帕,哈哈大笑,喜不自勝。

  計老人右臂一動,似欲搶奪手帕,但終於強自忍住。

  便在此時,忽聽得遠處有人叫道:「蘇普,蘇普——」又有人大聲叫道:「阿曼,阿曼哪——」蘇普和阿曼同時躍起身來,齊聲叫道:「爹爹在找咱們。」蘇普奔到門邊,待要開門,突覺後頸一涼,一柄長劍架在頸中。陳達海冷冷的道:「給我坐下,不許動!」蘇普無奈,只得頹然坐下。

  過了一會,兩個人的腳步聲走到了門口。只聽蘇魯克道:「這是那賊漢人的家嗎?我不進去。」車爾庫道:「不進去?卻到那裏避風雪去?我耳朵鼻子都凍得要掉下來啦。」

  蘇魯克手中拿著個酒葫蘆,一直在路上喝酒以驅寒氣,這時已有八九分酒意,醉醺醺的道:「我寧可凍掉腦袋,也不進漢人的家裏。」車爾庫道:「你不進去,在風雪裏凍死了吧,我可要進去了。」蘇魯克道:「我兒子和你女兒都沒找到,怎麼就到賊漢人的家裏躲避?你——你半分英雄氣概也沒有。」車爾庫道:「一路上沒見他二人,定是在那裏躲起來了,不用擔心。別要兩個小的沒找到,兩個老的先凍死了。」

  蘇普見陳達海挺起長劍躲在門邊,只待有人進來便是一劍,情勢極是危急,叫道:「不能進來!」陳達海瞪目喝道:「你再出聲,我立時殺了你。」蘇普見父親處境危險,提起凳子便向陳達海撲將過去。陳達海側身避開,刷的一劍,正中蘇普大腿。蘇普大叫一聲,翻倒在地。他身手甚是敏捷,生怕敵人又是一劍砍下,當即一個打滾,滾出數尺。

  陳達海卻不追擊,只是舉劍守在門後,心想這哈薩克小子轉眼便能料理,且讓他多活片刻,外面來的二人卻須先行砍翻。

  只聽門外蘇魯克大著舌頭叫道:「你要進該死的漢人家裏,我就打你!」說著便是一拳,正好打在車爾庫的胸口。車爾庫若在平時,知他是個醉漢,雖吃了重重一拳,自也不會跟他計較,但這時肚裏的酒也湧了上來,伸足便是一勾。蘇魯克本已站立不定,給他一絆,登時摔倒,但趁勢抱住了他的小腿。兩人便在雪地中翻翻滾滾的打了起來。

  驀地裏蘇魯克抓起地下一團雪,塞在車爾庫嘴裏,車爾庫急忙伸手亂抓亂挖,蘇魯克樂得哈哈大笑。車爾庫吐出了嘴裏的雪,砰的一拳,打得蘇魯克鼻子上鮮血長流。蘇魯克並不覺得痛,仍是笑聲不絕,卻掀住了車爾庫的頭髮不放。兩人都是哈薩克族中千里馳名的勇士,但酒醉之後相搏,竟如頑童打架一般。

  蘇普和阿曼心中焦急異常,都盼蘇魯克打勝,便可阻止車爾庫進來。但聽得門外砰砰澎澎之聲不絕,你打我一拳,我打你一拳,又笑又罵,醉話連篇。突然之間,轟隆一聲大響,板門撞開,寒風夾雪撲進門來,同時蘇魯克和車爾庫互相摟抱,著地滾翻而進。板門這一下驀地撞開,卻將陳達海夾在門後,他這一劍便砍不下去。只見蘇魯克和車爾庫進了屋裏,仍是扭打不休。

  車爾庫笑道:「你這不是進來了嗎?」蘇魯克大怒,手臂扼住他脖子,只嚷:「出去,出去!」兩人在地下亂扭,一個要拖著對方出去,另一個卻想按住對方,不讓他動彈。忽然間蘇魯克唱起歌來,又叫:「你打我不過,我是哈薩克第一勇士,蘇普第二,蘇普將來生的兒子第三——你車爾庫第五——」

  陳達海見是兩個醉漢,心想那也不足為懼。其時風勢甚勁,只颳得火堆中火星亂飛,陳達海忙用力關上了門。蘇普和阿曼見自己父親滾向火堆,忙過去扶,同時叫:「爹爹,爹爹。」但這兩人身軀沉重,一時那裏扶得起來?

  蘇普叫道:「爹,爹!這人是漢人強盜!」

  蘇魯克雖然大醉,但十年來念念不忘漢人強盜的深仇大恨,一聽「漢人強盜」四字,登時清醒了三分,一躍而起,叫道:「漢人強盜在那裏?」蘇普向陳達海一指。蘇魯克伸手便去腰間拔刀,但他和車爾庫二人亂打一陣,將刀子都掉在門外雪地之中,他摸了個空,叫道:「刀呢?刀呢?我殺了他!」

  陳達海長劍一挺,指在他喉頭,喝道:「跪下!」蘇魯克大怒,和身撲上,但終是酒後乏力,沒撲到敵人身前,自己便已摔倒。陳達海一聲冷笑,揮劍砍下,登時蘇魯克肩頭血光迸現。蘇魯克大聲慘叫,要站起拚命,可是兩條腿便和爛泥相似,說甚麼也站不起來。

  車爾庫怒吼縱起,向陳達海奔過去。陳達海一劍刺出,正中他右腿,車爾庫立時摔倒。

  計老人轉頭向李文秀瞧去,只見她神色鎮定,竟無懼怕之意。

  陳達海冷笑道:「你們這些哈薩克狗,今日一個個都把你們宰了。」阿曼奔上去擋在父親身前,顫聲道:「我答應跟你去,你就不能殺他們。」車爾庫怒道:「不行!不能跟這狗強盜去,讓他殺我好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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