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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八 君子可欺之以方(4)


  周芷若又待片刻,仍無人上前。那達摩堂的老僧走了出來,合十說道:「峨嵋派掌門人宋夫人技冠群雄,武功天下第一。有哪一位英雄不服?」周顛叫道:「我周顛不服。」那老僧道:「那麼請周英雄下場比試。」周顛道:「我打她不過,又比個什麼?」那老僧道:「周英雄既然自知不敵,那便是服了?」周顛道:「我自知不敵,卻仍然不服,不可以嗎?」那老僧不再跟他糾纏不清,又問:「除了這位周英雄外,還有哪一位不服?」連問三聲,周顛噓了三次,卻沒人出聲不服。

  那老僧道:「既然無人下場比試,咱們便依英雄大會事先的議定,金毛獅王謝遜交由峨嵋派宋夫人處置。屠龍寶刀在何人手中,也請一併交出,由宋夫人收管。這是群雄公決,任誰不得異言。」

  張無忌正在調勻內息,鼓動九陽真氣,治療重傷,漸漸入於返虛空明,猛聽得那老僧說到「金毛獅王謝遜交由峨嵋派宋夫人處置」,心頭大震,險些又是一口血噴出。

  趙敏坐在一旁,全神貫注地照料,見他突然發抖,臉色大變,明白他心意,柔聲道:「無忌哥哥,你義父由周姊姊處置,那最好不過。她适才不忍下手害你,可見對你仍情意深重,決不能害你義父,你儘管放心療傷便是。」張無忌一想不錯,心頭便寬。

  其時太陽正從山後下去,廣場上漸漸黑了下來。那老僧又道:「金毛獅王謝遜囚於山後某地。今日天時已暗,各位必然餓了。明日一早,咱們仍聚集此地,由老衲引導宋夫人前去開關釋囚。那時咱們再見識宋夫人並世無雙的武功。」

  楊逍、范遙等都向趙敏望了一眼,心中都道:「果然你所料不錯。周芷若武功再強,也打不過渡厄等三位老僧,只怕她非送命不可,結果仍由少林派稱雄逞強。」

  這時周芷若已回人茅棚,峨嵋派今日威懾群雄,眾弟子見掌門人回來,無不肅然起敬。群雄雖見周芷若已奪得「武功天下第一」的名頭,大事卻未了結,心中各有各的計算,誰也不下山去。

  那老僧道:「各位英雄來到本寺,均是少林派的嘉賓,各位相互間若有恩怨糾葛,務請瞧在敝派薄面,暫忍一時,請勿在少室山上了結,否則便是瞧不起少林派。各位用過晚飯後,前山各處盡可隨意遊覽。後山是敝派藏經授藝之所,請各位自重留步。」

  范遙抱起張無忌,回到明教自搭的茅棚之中。張無忌所受掌傷雖重,但服了九粒他平時煉製的靈丹,再以九陽真氣輸導藥力,到得深夜二更時分,吐出三口瘀血,內傷盡去。楊逍、范遙、俞蓮舟、殷梨亭等又驚又喜,均贊他內功修為深厚無比,常人受了這等重傷,縱有高手調治,少說也得將養一兩個月,方能去瘀順氣,他卻能在幾個時辰內便即痊可,若非親見,當真難信。

  張無忌吃了兩碗飯,將養片刻,站起身來,說道:「我出去一會兒。」殷梨亭道:「你重傷剛愈,一切小心。」張無忌應道:「是!」見趙敏臉上神色極是關懷,向她微微一笑,意思說:「你放心吧!」

  他走出茅棚,抬起頭來,只見明月在天,疏星數點,深深吸了口氣,體內真氣流轉,精神一振,徑到少林寺外,向知客僧人道:「在下有事要見峨嵋掌門,相煩引路。」

  那知客僧見是明教教主,甚是害怕,忙恭恭敬敬地道:「是,是!小僧引路,張教主請這邊走。」引著他向西走去,約莫行了里許,指著幾間小屋。

  那知客僧道:「峨嵋派都住在那邊,僧尼有別,小僧不便深夜近前。」他深恐張無忌又去和周芷若動手,這當世兩大高手廝拼起來,自己一個不巧,便受了池魚之殃。張無忌笑道:「你若回去說起此事,不免驚動旁人,我不如點了你穴道,在此等我如何?」那知客僧忙道:「小僧決不敢說,張教主放心。」急急忙忙地轉身便去。

  張無忌緩步走到小屋之前,相距十餘丈,便見兩名女尼飛身過來,挺劍攔在身前,叱道:「是誰?」張無忌抱拳道:「明教張無忌,求見貴派掌門宋夫人。」那兩名女尼大驚失色,一名年長的女尼道:「張……張教主……請暫候,我……我去稟報。」她雖強自鎮定,但聲音發顫,轉身沒走了幾步,便摸出竹哨吹了起來。

  峨嵋派今日吐氣揚眉,在天下群雄之前,掌門人力敗當世三大高手,嚇得數千鬚眉男子無一敢上來挑戰。但峨嵋派今日殺丐幫二老、敗武當二俠、傷明教教主,得罪的人著實不少,何況周芷若得了武功天下第一的名號,不知有多少英雄惱恨妒忌,這一晚身處險地,強敵環伺之下,戒備得十分嚴密。那女尼哨子一響,四周立時撲出二十餘人,劍光閃動,分佈各處。張無忌也不理會,雙手負在背後,靜立當地。

  那女尼進小屋稟報,過了片刻,便即出來,說道:「敝派掌門人言道:男女有別,晚間不便相見。請張教主回步。」張無忌道:「在下頗通醫術,願為宋青書少俠療傷,別無他意。」那女尼一怔,又進去稟報,隔了良久,這才出來,說道:「掌門人有請。」

  張無忌拍了拍腰間,顯示並未攜帶兵刃,隨著那女尼走進小屋。

  只見周芷若坐在一旁,以手支頤,怔怔出神,聽得他進來,竟不回頭,那女尼斟了一杯清茶放在桌上,便退了出去,輕輕帶上了門,堂上更無旁人。一支白燭忽明忽暗,照著周芷若一身素淡的青衣,情景淒涼。

  張無忌心中一酸,低聲道:「宋師哥傷勢如何,待我瞧瞧他去。」

  周芷若仍不回頭,冷冷地道:「他頭骨震碎,傷勢極重,多半不能活了。不知能不能挨過今晚。」張無忌道:「你知我醫術不壞,願盡力施救。」周芷若問道:「你為什麼要救他?」張無忌一怔,說道:「我對你不起,心下萬分抱愧,何況今日你手下留情,饒了我性命。宋師哥受傷,我自當盡力。」周芷若道:「你手底留情在先,我豈有不知?你若能救活宋大哥,要我如何報答?」張無忌道:「一命換一命,請你對我義父手下留情。」周芷若道:「就只這樣,沒別的了?」張無忌囁嚅道:「別的我不敢說……」周芷若向內堂指了指,淡淡地道:「他在裏面。」

  張無忌走向房門,見房內黑漆一團,並無燈光,於是拿起燭臺,走了進去。

  周芷若一手支頤,坐在桌旁,始終不動。

  張無忌揭開青紗帳子,燭光下只見宋青書雙目突出,五官歪曲,容顏甚是可怕,呼吸微弱,早已人事不知,按他手腕,但覺脈息混亂,忽快忽慢,肌膚冰冷,若不立即施救,料來難以挨過當晚,再輕摸他頭骨,察覺前額與後腦骨共有四塊碎裂,心想俞二伯雙拳之力何等厲害,這一招「雙風貫耳」卻沒運上了十成內勁,顯是顧念大師伯的情分,手下容讓。他放下帳子,將燭臺放在桌上,坐在竹椅上,凝思治療之法。宋青書受的是致命重傷,要救他性命,實無把握。「我如救他不得,任由他死了,誰也不能怪我。芷若成了寡婦,能不能跟我重續前緣?」想到此處,不由得怦然心動。

  他細細思量了一頓飯時分,走到外室,說道:「宋夫人,能否救得宋師哥之命,我殊難斷言,是否能容我一試?」周芷若道:「若你教他不得,世間也沒第二人能夠。」張無忌道:「縱然救得他性命,但容貌武功,難復舊觀,他腦子也已震壞,只怕……只怕說話也不容易了。」周芷若道:「你究竟不是神仙。我知你必會盡心竭力,救活了他,以便自己問心無愧地去做朝廷郡馬。」

  張無忌心頭一震,心道:「其實我並不想救活他。」但醫者父母心,救人活命,於他已是根深蒂固的念頭,他雖仍對周芷若戀戀不捨,但要他故意不治宋青書,究竟大大違反了他從小生來的仁俠心腸。當下回入房中,揭開宋青書身上所蓋薄被,點了他八處穴道,十指輕柔,以一股若有若無之力,將他碎裂的頭骨一一扶正。然後從懷中取出一隻金盒,以小指挑了一團黑色藥膏,雙手搓得勻淨,輕輕塗在宋青書頭骨碎處。這黑色藥膏便是「黑玉斷續膏」,乃西域金剛門療傷接骨的無上聖藥。當年他向趙敏乞得,用以接續俞岱岩與殷梨亭二人的四肢斷骨,尚有剩餘。他掌內九陽真氣源源送出,將藥力透入宋青書各處斷骨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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