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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七 天下英雄莫能當(4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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忽聽得司徒千鐘陰陽怪氣的聲音說道:「今日天下英雄齊集少林,有的遠從千里之外趕來,難道是為了瞧丐幫報仇來麼?」夏胄道:「不錯。丐幫與少林派的梁子,暫請擱在一旁,慢慢算賬不遲,咱們先料理了謝遜那奸賊再說。」掌棒龍頭怒道:「你嘴裏可別不乾不淨,金毛獅王謝大俠,乃明教護教法王之一,什麼奸賊不奸賊的?」夏胄聲若洪鐘,大聲道:「你怕明教,俺可不怕明教。似謝遜這等狼心狗肺的奸賊,難道還尊他一聲英雄俠士麼?」 楊逍走到廣場正中,抱拳團團一禮,說道:「在下明教光明左使楊逍,有一言要向天下英雄分說。敝教謝獅王昔年殺傷無辜,確有不是之處……」 夏胄道:「哼,人都給他殺了,憑你輕描淡寫的幾句話,便能令死人複生麼?」 楊逍昂然道:「咱們行走江湖,過的是刀頭上舐血的日子,活到今日,哪一個手上不帶著幾條人命?武功強的,多殺幾人,學藝不精的,命喪人手。要是每殺一個人都要抵命,嘿嘿,這廣場上數千位英雄好漢,留下來的只怕寥寥無幾了。夏老英雄,你一生之中,從沒殺過人麼?」 其時天下大亂,四方擾攘,武林人士行走江湖,若非殺人,便是被殺,頗難獨善其身。手上不帶絲毫血漬者,除了少林派、峨嵋派少數僧尼外,可說罕有。這山東大豪夏胄生性暴躁,殺人傷人不計其數,楊逍這句話登時將他問得啞口無言。他呆了一呆,才道:「歹人該殺,好人便不該殺。這謝遜和明教的眾魔頭一模一樣,專做傷天害理之事,俺恨不得千刀萬剮,食其肉而寢其皮。哼哼,姓楊的,俺瞧你也不是好東西!」他明知明教中厲害的人物甚多,但今日既要殺謝遜為弟報仇,勢必與明教血戰一場不可,因此言語中再也不留絲毫餘地。 明教木棚中一人尖聲尖氣地說道:「夏胄,你說俺不是好東西?」 夏胄向說話之人瞧去,見他削腮尖嘴,臉上灰撲撲的無半分血色,不知他是何等樣人物,喝道:「俺不知你是誰。既是魔教的魔頭,自然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了。」司徒千鐘插口道:「夏兄,這一位你也不識得麼?那是明教四大法王之一的青翼蝠王。」夏胄道:「呸,呸!吸血魔鬼!」 突然之間,群雄眼前一花,只見韋一笑已欺到夏胄身前。他二人相隔十餘丈,不知韋一笑如何在頃刻間竟一閃即至。韋一笑提起手來,劈劈啪啪四響,打了他四個耳光,手肘挺出,已撞中他小腹上穴道。夏胄武功本來也非泛泛,韋一笑若憑真實功夫與他相鬥,也得拆到五十招後方能取勝,但韋一笑的輕身功夫實在太怪,如鬼如魅,攻了他個措手不及,夏胄待要招架,已著了道兒。 群雄驚呼聲中,明教木棚中又是一條白影躥出,身法雖不及韋一笑那麼有如驚雷閃電,卻也疾逾奔馬。那白影來到夏胄身前,一隻布袋張開,兜頭罩下,將他裹入布袋,往肩頭一扛,群雄這才看清,乃是個笑嘻嘻的僧人,正是布袋和尚說不得。說不得笑道:「你是好東西,和尚背回家去,慢慢煮來吃了!」負著夏胄,輕飄飄地回歸木棚。 這一場詭異之極的怪事倏然而起,倏然而止,夏胄身旁雖有十來個好友和弟子,但對方二人來去實在太快,誰都不及救援。待得韋一笑和說不得回歸木棚就座,那十來人才拔出兵刃,趕到明教棚前,紛紛喝罵要人。說不得拉開布袋之口,笑道:「你們都給我回去,安安靜靜地坐著,大會一完,我自會放他。你們不聽話麼,和尚就在這布袋中拉一泡尿,拉一頓屎,就算最客氣,也得放幾個臭屁。你們信是不信?」一面說,一面便伸手作勢去解褲帶。那十餘人氣得臉色或青或黃,但想明教這一干人無惡不作,說得出做得到,要憑武力奪人是辦不到的了,倘若這賊禿真在夏胄頭上撒一泡尿,夏老英雄非自殺不可。各人你看著我,我看著你,只得垂頭喪氣地回去。 旁觀群雄既駭異,又好笑。上山之時,本來個個興高采烈,要看如何屠戮謝遜,此刻見了明教二豪的身手,這才覺得今日之會大是兇險,縱然殺得謝遜,只怕這廣場上也非染滿鮮血、伏屍遍地不可,不由得均感栗栗自危。 只見一個矮矮胖胖、滿臉紅光、長著個酒糟大鼻的五十餘歲老者走出來,旁人指指點點,此人便是适才接連說話的「醉不死」司徒千鐘。他左手拿著只酒杯,右手提著個酒葫蘆,搖頭晃腦地走到廣場中心,說道:「今日當真有好大的熱鬧瞧,有的要殺謝遜,有的要救謝遜,可是說來說去,這謝遜到底是否真在少林寺,卻是老大一個疑團。我說空智大師哪,你不如將金毛獅王請了出來,先讓大夥兒見上一見。然後要殺要救的雙方,各憑真實本領,結結實實地打上一場,豈不有趣?」他這番話一說,廣場上群雄倒有一大半轟然叫好。 楊逍心想:「謝獅王怨家太多。明教縱與丐幫聯手,也不足與天下英雄相抗,不如從屠龍刀上著眼,攪成個群相爭鬥的局面。」朗聲說道:「眾位英雄今日齊聚少林,一來是與謝獅王各有恩怨未了,二來嘛,嘿嘿,只怕也想見識見識這把屠龍寶刀。倘若依司徒先生所說,大夥兒一場混戰,那麼這把寶刀歸誰所有呢?」 群雄一聽,均覺有理,這數千人之中,真正與謝遜有血海深仇的也不過百餘人而已,其餘眾人一想到那「武林至尊」四字,都禁不住怦然心動。 一個黑須老者站了起來,說道:「那屠龍刀現下是在何人手中,還請楊左使示下。」楊逍道:「此節在下不明,正要請教空智禪師。」 空智搖了搖頭,默然不語。群雄均是暗暗不滿:「少林派是大會主人,但空聞方丈臨時裝病不出,這空智禪師卻又是一副不死不活的神氣,不知在弄什麼玄虛。」 一個身穿青葛長袍的中年漢子站起身來,說道:「空智禪師雖說不知,謝獅王必定知道的。咱們請他出來,問他一問。然後各憑手底玩藝見真章,誰的武功天下第一,那麼名副其實,自然而然地是『武林至尊』,不管這把刀是在誰手中,都該交與這位武林至尊。依我說啊,大夥兒先議定了這節,免得事後爭執。若誰不服,天下英雄群起而攻之。眾位意下如何?」 張無忌認得這說話之人,正是那晚圍攻金剛伏魔圈的青海派三高手之一。 司徒千鐘道:「那不是打擂臺麼,我瞧有點兒大大的不妥。」那青袍漢子冷然道:「有何不妥?依閣下之見,不比武,……要比酒量了?哪一個千鐘不醉,哪一個醉而不死,便是武林至尊了?」眾人轟然大笑,有人怪聲說道:「這還比個什麼?這位武林至尊嘛,自然是『醉不死』司徒先生!」 司徒千鐘斜過葫蘆,倒了一杯酒仰脖子喝了,一本正經地道:「不敢,不敢!要說到『酒林至尊』,我『醉不死』或許還有三分指望,至於『武林至尊』哪,哈哈,不敢當啊,不敢當!」對那青袍漢子道:「閣下既提此議,武學上自有超凡入聖的造詣,在下眼拙,卻不知閣下尊姓大名。」 那漢子冷冷地道:「在下是青海派葉長青,喝酒本事和裝丑角的玩藝,都不及閣下。」言下之意,自是說武功上的修為,只怕要比閣下強得多了。 司徒千鐘側頭想了半晌,說道:「青海派,沒聽見過。葉長青,嗯嗯,沒聽見過。」 眾人暗想:「這司徒老兒好大膽子,侮辱葉長青一人那也罷了,他竟敢侮辱青海一派,難道他身後有什麼強大的靠山?還是跟青海派有何解不開的仇怨?單憑這兩句話,青海派只怕立時便要出手。」只有深知司徒千鐘平素為人的,才知他孤身一人,並沒靠山,跟青海派也沒什麼梁子,只是生性狂妄,喜歡口舌招擾,雖一生曾因此而吃了不少苦頭,卻始終改不了這脾氣。 葉長青心中殺機已起,臉上卻不動聲色,說道:「青海派與葉某原本藉藉無名,難怪閣下不知。閣下既說比武之議不妥,比灌黃湯嘛,閣下又是喝遍天下無敵手,那便如何是好,倒要請教。」 司徒千鐘道:「要說喝遍天下無敵手,此事談何容易,當真談何容易?想當年我在濟南府……」正要嘮嘮叨叨地說下去,人叢中有人喝道:「醉不死,別在這兒發酒瘋啦,大夥兒沒空聽你胡說八道。」又有人道:「到底謝遜的事怎樣?屠龍刀的事怎樣?」另有人道:「空智禪師,你是今日英雄大會的主人,叫咱們這麼幹耗著,算是怎麼一回子事?」眾人你一言,我一語,都是催司徒千鐘別再囉嗦,要空智拿句話出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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