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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五 屠獅有會孰為殃(7)


  但見五人刀來劍往,連變七八般招數,兀自難分勝敗。馬法通突然喝道:「住手!」托地跳出圈子。杜百當也向後退開,銀髯飄動,自具一股威勢。

  馬法通道:「賢伉儷這套刀法,練來是屠獅用的?」易三娘「咦」的一聲,道:「你眼光倒厲害。」馬法通道:「賢伉儷跟謝遜有殺子之仇,這等大仇,自然非報不可。既已探得對頭在少林寺中,何以不及早求個了斷?」易三娘側目斜睨,道:「這是我們的家事,不勞道長掛懷。」馬法通道:「玉真觀和賢夫婦的梁子,正如易三娘所說,原是小事一樁,豈值得如此性命相搏?咱們不如化敵為友,聯手去找謝遜如何?」易三娘道:「玉真觀跟謝遜也有梁子?」馬法通道:「梁子倒沒有,嘿嘿。」易三娘道:「既跟謝遜並沒仇怨,何以苦心孤詣地練這套劍法?咱們雙方招數殊途同歸,都是用來克制七傷拳的。」馬法通道:「易三娘好眼力!真人面前不說假話,玉真觀只是想借屠龍刀一觀。」

  易三娘點了點頭,伸指在杜百當掌心飛快地寫了幾個字。杜百當也伸指在她掌心寫字。夫婦倆以指代舌,談了一會。易三娘道:「咱夫婦只求報仇,便送了性命,也所甘願,于屠龍刀決無染指之意。」馬法通喜道:「那好極了。咱們五人聯手闖少林,賢夫婦殺人報仇,玉真觀得一柄寶刀。齊心合力,易成大功。雙方各遂所願,不傷和氣。」

  當下五個人擊掌為盟,立了毒誓。杜氏夫婦便請三道進屋,詳議報仇奪刀之策。

  西涼三劍進屋坐定,見隔房門板緊閉,不免多瞧幾眼。易三娘笑道:「三位不必起疑,那是大都來的一對小夫妻,私奔離家,女的好似玉女一般,男的卻是個粗魯漢子,都是不會半點武功的。」馬法通道:「三娘莫怪,非是我不信賢夫婦之能,只是咱們所圖謀的事實在太也重大,頗遭天下豪傑之忌,倘若走漏了消息,只怕……」易三娘笑道:「咱們鬥了半天,這小兩口子兀自睡得死豬一般。馬道長小心謹慎,親眼瞧一瞧也好。」說著便去推門。那門卻在裏面上了閂。

  張無忌心想正好從這五人身上,去尋營救義父的頭緒,此刻不忙打發他們,當即抱起趙敏,和衣睡倒在床,匆匆忙忙地除下鞋子,拉棉被蓋在身上。只聽得啪的一聲響,門閂已為邵鶴使內勁震斷。易三娘手持燭臺,走了進來,西涼三劍跟隨其後。

  張無忌見到燭光,睡眼惺忪地望著易三娘,一臉茫然。馬法通嗖的一劍,往他咽喉刺去,出招又狠又疾。張無忌「啊」的一聲驚呼,上身向前一撞,反將頭頸送到劍尖上去。馬法通縮手回劍,心想此人果然半點不會武功,若是武學之士,膽子再大,也決不敢不避此劍。趙敏唔的一聲,仍未醒轉,一張俏臉紅撲撲的,燭光映照下嬌豔動人。邵鶴道:「易三娘說的不錯,出去吧!」五人帶上了房門,回到廳上。

  張無忌跳下床來,穿上了鞋子。只聽馬法通道:「賢伉儷可是拿准了,謝遜確是在少……寺中?」易三娘道:「那是千真萬確。少林寺已送出了英雄帖,重陽節在寺中開屠獅大會,倘若他們沒擒到謝遜,當著普天下英雄之面,這個大人怎丟得起?」

  馬法通嗯了一聲,又道:「少林派的空見神僧死在謝遜拳下,少林僧俗弟子,自是非報仇不可。賢伉儷只須在重陽節進得寺去,睜開眼來瞧著仇人引頸就戮,不須花半分力氣,便報了血仇。杜老先生何必毀了一對耳朵,又甘冒得罪少林派的奇險?」

  易三娘冷笑道:「拙夫刺毀雙耳,那是五年前的事了。再說,我老夫妻的獨生愛兒無辜為謝遜惡賊害死,我夫婦跟他仇深似海,報這等殺子之仇,焉能假手旁人?我們一遇上姓謝這惡賊,老婆子第一步便刺聾自己雙耳。我夫婦但求與他同歸於盡。嘿嘿,自從我愛兒為他所害,我老夫婦于人世早已一無所戀。得罪少林派也好,得罪武當派也好,大不了千刀萬剮,何足道哉?」

  張無忌隔房聽著她這番話,只覺怨毒之深,直令人驚心動魄,心想:「義父當年受了成昆的荼毒,一口怨氣發洩在許多無辜之人身上。這對杜氏夫婦看來原非歹人,只是心傷愛子慘死,這才處心積慮地要殺我義父報仇。這等仇怨要說調處吧,那是萬萬不能,我只有救出義父,遠而避之,免得更增罪孽。」

  這時只聽得鄰室五人半點聲息也無,從板壁縫中張去,見杜氏夫婦和馬法通三人手指上蘸了茶水,在板桌上寫字,心道:「這五人當真小心,雖然信得過我和敏妹並非江湖中人,猶恐洩漏了機密。唉,我義父在江湖間怨家極眾,覬覦屠龍刀的人更多,不等重陽節到便要提前下手的,只怕不計其數。這等人若非苦心孤詣,便是藝高手辣,少林寺只要稍有疏忽,義父便遭大禍。須得儘早救了他出來力龍。」

  這五個人以指寫字,密議不休。

  張無忌自行在板凳上睡了,也不去理會。次晨起身,見西涼三劍已然不在。張無忌對易三娘道:「婆婆,昨晚三位道爺手裏拿著明晃晃的刀子,幹什麼來啊?我起初還道是捉拿我們來著,嚇得不得了,後來才知不是。」

  易三娘聽他管長劍叫做刀子,暗暗好笑,淡淡地道:「他們走錯了路,喝了碗茶便走了。曾小哥,吃過中飯後,我們要挑三擔柴到寺裏去賣,你幫著挑一擔成不成?寺裏的和尚問起,我說你是我們兒子。這可不是占你便宜,只免得寺裏疑心。你媳婦花朵兒般的人物,可別出去走動。」她雖似和張無忌商量,實則下了號令,不容他不允。

  張無忌一聽,便已明白:「她只道我真是個莊稼人,要我陪著混進少林寺去察看動靜,那再好也沒有。」便道:「婆婆怎麼說,小子便怎麼幹,只求你收留我兩口兒。我兩人東逃西奔,提心吊膽的,沒一天平安。」

  到得午後,張無忌隨著杜氏夫婦,各自挑了一擔乾柴,往少林寺走去。他頭戴斗笠,腰插短斧,赤足穿一雙麻鞋,三個人中,獨有他挑的一擔柴最大。趙敏站在門邊,微笑著目送他遠去。杜氏夫婦故意走得甚慢,氣喘吁吁的,到了少林寺外的山亭之中,便放下柴擔歇力。山亭中有兩名僧人坐著閒談,見到三人也不以為意。

  易三娘除下包頭的粗布,抹了抹汗,又伸手過去替張無忌抹汗,說道:「乖孩子,累了麼?」張無忌初時有些不好意思,但聽她言語之中頗蓄深情,不像是故意做作,不禁望了她一眼。只見她淚水在眼眶中轉來轉去,知她是念及自己給謝遜所殺的那個孩子,但見她情致纏綿地凝視自己,似乎盼望自己答話,不由得心下不忍,便道:「媽,我不累。你老人家累了。」他一聲「媽」叫出口,想起自己母親,不禁傷感。易三娘聽他叫了一聲「媽」,淚水忍不住流了下來,假意用包頭巾擦汗,擦的卻是淚水。

  杜百當站起身來,挑了擔柴,左手一揮,便走出了山亭,他雖聽不見兩人的對答,也知老妻觸景生情,懷念亡兒,說不定露出破綻,給那兩個僧人瞧破機關。

  張無忌走將過去,在易三娘柴擔上取下兩捆乾柴,放在自己柴擔上,道:「媽,咱們走吧。」易三娘見他如此體貼,心想:「我那孩兒今日若在世上,比這少年年紀大得多了,我孫兒也抱了幾個啦。」一時怔怔地不能移步,眼見張無忌挑擔走出山亭,這才跟著走出,心情激動,腳下不禁有些蹣跚。張無忌回過身來,伸手相扶,心想:「要是我媽媽此刻尚在人世,我能這麼扶她一把……」

  一名僧人道:「這少年倒很孝順,可算難得。」另一名僧人道:「婆婆,你這柴是挑到寺裏去賣的麼?這幾日方丈下了法旨,不讓外人進寺,你別去了吧。」

  易三娘好生失望,心想:「少林寺果然防範周密,可不易混進去了。」杜百當走出數丈後,見他二人不即跟來,便停步相候。

  另一名僧人道:「這一家鄉下人母慈子孝,咱們就行個方便。師弟,你帶他們從後門進香積廚去,監寺知道了,便說是來慣賣柴的鄉人,料也無妨。」那僧人道:「是,監寺不讓外人入寺,那是防備閒雜人等。這些忠厚老實的鄉下人,何必斷了他們生計?」領著三人轉到後門進寺,將三擔乾柴挑到柴房,自有管香積廚的僧人算了柴錢。

  易三娘道:「我們有上好的大白菜,我叫阿牛明兒送幾斤來,那是不用錢的,送給師傅們嘗新。」引她來的那僧人笑道:「從明兒起,你不能再來了。監寺知道,怪罪下來,我們可擔待不起。」

  管香積廚的僧人向張無忌打量了幾眼,忽道:「重陽前後,寺中要多上千餘位客人,挑水劈柴,說什麼也忙不過來。這個兄弟倒生得健壯,你來幫忙兩個月,算五錢銀子一個月的工錢給你如何?」

  易三娘大喜,忙道:「那再好也沒有了,阿牛在家裏也沒什麼要緊事做,就在寺裏聽師傅們差遣打雜,賺幾兩銀子幫補幫補,也是好的。」

  張無忌一想不妥:「少林寺中不少人識得我,偶爾來廚房走走,那還罷了,在寺中一住兩月,非給人認了出來不可。」說道:「媽,我媳婦兒……」

  易三娘心想這等天賜良機,當真可遇而不可求,忙道:「你媳婦兒好好在家中,還怕你媽虧待了她嗎?你在這兒,聽師傅們話,不可偷懶,媽和你媳婦過得幾天,便來探你。這麼大的小子,離開媽一天也不成,你還要媽餵奶把尿不成?」說著伸手理了理他頭髮,眼光中充滿慈愛之色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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