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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五 屠獅有會孰為殃(4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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突然間砰的一聲,一僧飛腳踢開房門,搶了進來,青光閃處,紅纓抖動,手中挺著一柄長矛。趙敏叫道:「啊喲!」急將手中匕首遞給張無忌。張無忌搖頭不接,暗暗叫苦:「我手上半點勁力也無,縱有兵刃,如何卻敵?我血肉之軀,卻不能抵擋兵器。」動念未已,敵人長矛捲起一個槍花,紅纓散開,矛頭已向胸口刺到。 這一矛來得快,趙敏的念頭卻也轉得快,伸手到張無忌懷中摸出一枚聖火令,對準矛頭來路,擋在張無忌胸口,當的一響,矛頭正好戳在聖火令上。以倚天劍之利,尚不能削斷聖火令,矛頭刺將上去,自是絲毫無損。這一刺之勁激動張無忌體內九陽神功,反彈出去,但聽得「啊……」的一下長聲慘叫,矛杆直插入那僧人胸口。 這僧人尚未摔倒,第二名僧人的單刀已砍向張無忌頭頂。趙敏深恐一枚聖火令擋不住單刀刃鋒,雙手各持一枚,急速在張無忌頭頂一放。這當口果真間不容髮,又是當的一聲響,單刀反彈,刀背將那惡僧的額骨撞得粉碎,但趙敏的左手小指卻也給刀鋒切去了一片,危急之際,竟自未感疼痛。 第三名僧人持劍剛進門口,便見兩名同伴幾乎同時殞命,他大叫一聲,向外便奔。趙敏叫道:「不能讓他逃走了。」右手聖火令從窗子擲將出去,準頭極佳,卻全無力量,沒碰到那人身子便已落地。張無忌抱住她身子,叫道:「再擲!」以胸口稍行凝聚的真氣從她背心傳入。趙敏左手的聖火令再度擲出。那僧人只須再奔兩步,便躲到了照壁之後,但聖火令去勢奇快,正中背心,登時狂噴鮮血而死。 張無忌和趙敏聖火令一脫手,同時昏暈,相擁跌下床來。這時廂房內死了六僧,庭中死了二僧,張趙二人昏倒血泊之中。荒山小廟,冷月清風,頃刻間更無半點聲息。 過了良久,趙敏先行醒轉,迷迷糊糊之中先伸手一探張無忌鼻息,只覺呼吸雖弱,卻悠長平穩。她支撐著站起,無力將他扶上床去,只得將他身子拉好,抬起他頭,枕在一名死僧身上。她坐在死人堆裏不住喘氣。又過半晌,張無忌睜開眼來,叫道:「敏妹,你一你在哪裏?」趙敏嫣然一笑,清冷的月光從窗中照將進來,兩人看到對方臉上都是鮮血,本來神情可怖,但劫後餘生,卻覺說不出的俊美可愛,各自張臂相擁。 這番劇戰,先前殺那七僧,張無忌沒花半分力氣,借力打力,反而無損有益,但最後以聖火令飛擲第八名惡僧,二人卻都大傷元氣。這時二人均已無力動彈,只有躺在死人堆中,靜候力氣恢復。趙敏包紮了左手小指傷處,迷迷糊糊地又睡著了。 直到次日中午,二人方始先後醒轉。張無忌打坐運氣,調息大半個時辰,精神略振,撐身站起,肚裏已咕咕直叫,摸到廚下,見一鍋飯一半已成黑炭,另一半也焦臭難聞,滿滿盛了一碗,拿到房中。趙敏笑道:「你我今日這等狼狽,只可天知地知,你知我知,實不足為外人道也。」兩人相對大笑,伸手抓取焦飯而食,只覺滋味之美,似猶勝山珍海味。一碗飯沒吃完,忽聽得遠處傳來了馬蹄和山石相擊之聲。 嗆啷一聲,盛著焦飯的瓦碗掉在地下,打得粉碎。趙敏和張無忌面面相覷,兩顆心評怦跳動,耳聽得馳來的共是兩乘,到了廟門前戛然而止,接著門環四響,有人打門,稍停片刻,又是門環四響。張無忌低聲道:「怎麼辦?」只聽得門外有人叫道:「上官三哥,是我秦老五啊。」趙敏道:「他們就要破門而入。咱們且裝死人,隨機應變。」 兩人伏在死人堆裏,臉孔向下。剛伏好身子,便聽得砰的一聲巨響,廟門為人猛力撞開,從撞門的聲勢中聽來,來人膂力不小。趙敏心念一動,道:「你伏在門邊,擋住二人退路。」張無忌點點頭,爬到門坎之旁。 緊跟著便聽得兩聲驚呼,刷刷聲響,進廟的兩人拔出了兵刃,顯已見到庭中的兩具屍首。一人低聲道:「小心,防備敵人暗算。」另一人大聲喝道:「好朋友,鬼鬼祟祟地躲著算是什麼英雄?有種的出來跟老子決一死戰。」這人嗓音粗豪,中氣充沛,諒必是那推門的大力士了。他連喝數聲,四下裏卻沒半點聲息,說道:「賊子早去遠了。」另一個嗓音嘶啞的人道:「四處查一查,莫要中了敵人詭計。」那秦老五道:「壽老弟,你往東邊搜,我往西邊搜。」那姓壽的似乎害怕,說道:「只怕敵人人多,咱們可別落單。」秦老五未置可否。 那姓壽的突然「咦」的一聲,指著東廂房道:「裏……裏面還有死人!」兩人走到門邊,見小小一間房中,死屍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。秦老五道:「這廟……廟裏的八位兄弟,一齊喪命,不知是什麼人下的毒手?」姓壽的道:「秦五哥,咱們急速回寺,蔡……稟……稟報師父。」秦老五沉吟道:「師父叮囑咱們,須得趕快送出清帖,趕著在重陽節開『屠獅英雄會』,要是誤了事,可吃罪不起。」 張無忌聽到「屠獅英雄會」五字,微一沉吟,不禁驚、喜、慚、怒,百感齊生,心想:「他師父大撒請帖,開什麼屠獅英雄會,自是召集天下英雄,要當眾殺害義父,這麼說來,在重陽節之前,義父性命倒是無礙。我不能保護義父周全,害得他老人家落入奸人手中,苦受折辱,不孝不義,莫此為甚。」他越想越怒,恨不得立時手刃這兩名奸人,但又怕二人見機逃走,自己卻無力追逐,唯有待他二人進房,然後截住退路,依樣葫蘆,以九陽真氣反震之力鋤奸。 不料這二人見房中盡是死屍,不願進房,只站在庭中商量。那姓壽的道:「這等大事,須得快去稟告師父。」秦老五道:「這樣吧,咱倆分頭行事,我去送請帖,你回寺稟告師父。」姓壽的又擔心在道上遇到敵人,躊躇未答。秦老五惱起來,說道:「那麼任你挑選,你愛送請帖,那也由得你。」姓壽的沉吟片刻,終覺還是回山較為安全,說道:「聽憑秦五哥吩咐,我回山稟告便是。」二人當即轉身出去。 趙敏身子一動,低聲呻吟了兩下。秦壽二人吃了一驚,回過頭來,見趙敏又動了兩動,這時看得清楚,卻是個女子。 秦老五奇道:「這女子是誰?」走進房去。姓壽的膽子雖小,但一來見她是個女子,二來已重傷垂死,也就不加忌憚,跟著進房。秦老五便伸手去扳趙敏肩頭。張無忌一聲咳嗽,坐起身來,盤膝運氣,雙目似閉非閉。秦壽二人突然見他坐起,臉上全是血漬,神態可怖,一齊大驚。那姓壽的叫道:「不好,這是屍變。這僵……僵屍陰魂不散!」 秦老五叫道:「僵屍作怪,姓秦的可不來怕你。」舉刀猛往張無忌頭頂砍落。張無忌手中早握好了兩枚聖火令,當即往頭頂一放,當的一響,刀刃砍在聖火令上,反彈回去,將秦老五撞得腦漿迸裂,立時斃命。 那姓壽的手中握著一柄鬼頭刀,手臂發抖,想要往張無忌身上砍去,卻哪裏敢?張無忌只等他砍劈過來,便可以九陽真氣反撞。趙敏見那人久久不動,心下焦躁:「這膽小鬼魂飛魄散,不敢動手,要是他拋刀逃走,咱們可奈何他不得。」只見他牙關相擊,格格作響,突然間啪的一聲,鬼頭刀掉在地下。 張無忌道:「你有種便來砍我一刀,打我一拳。」那人道:「小……小的沒種,不敢跟老爺動手。」張無忌道:「那麼你踢我一腳試試。」那人道:「小的……小的更加不敢。」張無忌怒道:「你如此膿包,待會只有死得更慘,快向我砍上兩刀。我若見你手勁不差,說不定反饒了你性命。」那人道:「是,是!」俯身拾起鬼頭刀,瞥見秦老五頭骨破碎的慘狀,心想這僵屍法力高強,我還是苦苦哀求饒命的為是,跪倒磕頭道:「老爺饒命!你身遭枉死,跟小人可毫不相干,你別向小……小人索命。」 趙敏聽他竟以為張無忌是死人,心中有氣,哼了一聲,道:「武林中居然有這等沒出息的奴才。」那人道:「是,是!小的沒出息,沒出息,真是奴才,真是奴才!」 他不敢出手,張無忌倒無計可施,突然間心念一動,喝道:「過來。」那人忙道:「是!」向前爬了幾步,仍然跪著。張無忌伸出雙手,將兩根拇指按在他眼珠之上,喝道:「我先挖出你的眼珠。」那人大驚,不及多想,忙伸手用力將張無忌雙臂推開。張無忌只求他這麼一推,當即借用他的力道,手臂下滑,點了他乳下神封、步廊兩處穴道。那人全身酸麻,撲倒在地,大聲求懇:「老爺饒命,老爺饒命。原來老爺不是僵屍,那……那更加要饒命了。」他這時伏在張無忌身前,已瞧清對方乃是活人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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