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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五 屠獅有會孰為殃(2)


  二人共騎下得山來,索性往大路上走去,折而東行,以免和王保保撞面。行得片刻,便走上了一道小路。兩人稍稍寬心,料想王保保遣人追拿,也不易尋到這條偏僻小路上來,只要挨到天黑,入了深山,便有轉機。

  正行之間,忽聽得身後馬蹄聲響,兩匹馬急馳而來。趙敏花容失色,抱著張無忌的腰,說道:「我哥哥來得好快,咱們苦命,終於難脫他毒手。無忌哥哥,讓我跟他回府,設法求懇爹爹,咱們徐圖後會。天長地久,終不相負。」張無忌苦笑道:「令兄未必便肯放過了我。」剛說了這句話,身後兩乘馬相距已不過數十丈。

  趙敏拉馬讓在道旁,拔出匕首,心意已決,若有回旋餘地,自當以計脫身,要是哥哥決意殺害張無忌,兩人便死在一塊。但見那兩乘馬奔到身旁,卻不停留,馬上乘者是兩名蒙古士兵,經過二人身旁,只匆匆一瞥,便即越過前行。

  趙敏心中剛說:「謝天謝地,原來只是兩個尋常小兵,不是為追尋我等而來。」卻見兩名元兵已勒慢了馬,商量了幾句,忽然圈轉馬頭,馳到二人身旁。一名滿腮鬍子的元兵喝道:「兀那兩名蠻子,這兩匹好馬是哪裏偷來的?」

  趙敏聽他口氣,便知他見了父親所贈駿馬,起意眼紅。汝陽王這兩匹馬神駿之極,兼之金鐙銀勒,華貴非凡。蒙古人愛馬如命,見了焉有不動心之理?趙敏心想:「兩匹馬雖是爹爹所賜,但這兩個惡賊若要恃強相奪,也只有給了他們。」打蒙古話道:「你們是哪位將軍麾下?竟敢對我如此無禮?」那蒙古兵一怔,問道:「小姐是誰?」他見兩人衣飾華貴,胯下兩匹馬更非同小可,再聽她蒙古話說得流利,倒也不敢放肆。

  趙敏道:「我是花兒不赤將軍的女兒,這是我哥哥。我二人路上遇盜,身上受了傷。」兩名蒙古兵互望一眼,放聲大笑。那鬍子兵大聲道:「一不做,二不休,索性殺了這兩個娃娃再說。」抽出腰刀,縱馬過來。趙敏驚道:「你們幹什麼?我告知將軍,叫你二人四馬分屍而死。」「四馬分屍」是蒙古軍中重刑,犯法者四肢縛於四匹馬上,一聲令下,長鞭揮處,四馬齊奔,登時將犯人撕為四截,是最殘忍的刑罰。

  那鬍子兵獰笑道:「花兒不赤打不過明教叛軍,卻亂斬部屬,拿我們小兵出氣。昨日大軍嘩變,早將你父親砍為肉醬。在這兒撞到你這兩隻小狗,那就再好不過。」說著舉刀當頭砍下。趙敏一提韁繩,縱馬避過。那兵正待追殺,另一個元兵叫道:「別殺這花朵兒似的小姑娘,咱哥兒倆先圖個風流快活。」那鬍子兵道:「妙極,妙極!」

  趙敏心念微動,便即縱身下馬,向道旁逃去。

  兩名蒙古兵一齊下馬追來。趙敏「啊喲」一聲,摔倒在地。那鬍子兵撲將上去,伸手按她背心。趙敏手肘回撞,正中他胸口要穴,那鬍子兵哼也不哼,滾倒在旁。另一元兵沒看清他已中暗算,跟著撲上,趙敏依樣葫蘆,又撞中了他穴道。這兩下撞穴,她平時自是不費吹灰之力,此刻卻累得氣喘吁吁,滿頭都是冷汗,全身似欲虛脫。

  她支撐著起來,扶張無忌下馬,拔匕首在手,喝道:「你這兩個犯上作亂的狗賊,還要性命不要?」兩名元兵穴道受撞,上半身麻木不仁,雙手動彈不得,下肢略有知覺,卻也酸痛難當,只道趙敏跟著便要取他二人性命,不料想聽她言中之意竟有一線生機,忙道:「姑娘饒命!花兒不赤將軍並非小人下手加害。」趙敏道:「好,若依得我一事,便饒了你二人狗命。」兩名元兵不理是何難事,當即答應:「依得!依得!」

  趙敏指著自己坐騎,道:「你二人騎了這兩匹馬,向東急行,一日一夜之內,必須馳出三百里地,越快越好,不得有誤。」二人面面相覷,做夢也想不到她的吩咐竟是如此一樁美差,料來她說的必是反話。那鬍子兵道:「姑娘,小人便有天大膽子,也不敢再要姑娘的坐騎……」趙敏截住他話頭,說道:「事機緊迫,快快上馬。路上若有人問起,你只須說這兩匹馬是市上買的,千萬不可提及我二人形貌,知道了麼?」

  那兩名蒙古兵仍將信將疑,但禁不住趙敏連聲催促,心想此舉縱然有詐,也勝於當場讓她用匕首刺死,於是告了罪,一步步挨將過去,翻身上鞍。蒙古人自幼生長於馬背之上,騎馬比走路還要容易,雖手足僵硬,仍能控馬行路。二兵生怕趙敏一時胡塗,隨即翻悔,待坐騎行出數丈,雙腿急夾,縱馬疾馳而去。

  張無忌道:「這主意挺高,你哥哥手下見到這兩匹駿馬,定料我二人已向東去。咱們此刻卻又向何方而行?」趙敏道:「自是向西南方去了。」

  二人上了蒙古兵留下的坐騎,在荒野間不依道路,徑向西南。

  這一路盡是崎嶇亂石,荊棘叢生,只刺得兩匹馬腿上鮮血淋漓,一跛一躓,一個時辰只行得二十來里。天色將黑,忽見山坳中一縷炊煙嫋嫋升起。張無忌喜道:「前面有人家,咱們便去借宿。」行到近處,見大樹掩映間露出黃牆一角,原來是座廟宇。

  趙敏扶張無忌下得馬來,將兩匹馬的馬頭朝向西方,從地下拾起一根荊枝,在馬臀上鞭打數下。兩匹馬長聲嘶叫,快奔而去。她到處布伏疑陣,但求引開王保保的追兵。

  二人相將扶持,挨到廟前,見大門上匾額寫著「護國寺」三字。趙敏提起門環,敲了三下,隔了半晌無人答應,又敲了三下。

  忽聽得門內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道:「是人是鬼?來挺屍麼?」格格聲響,大門緩緩開了,木門後出現一個人影。其時暮色蒼茫,那人又身子背光,看不清他面貌,但見他光頭僧衣,是個和尚。

  張無忌道:「在下兄妹二人途中遇盜,身受重傷,求在寶刹借宿一宵,請大師慈悲。」那人「哼」的一聲,冷冷地道:「出家人素來不與人方便,你們去吧。」便欲關門。趙敏忙道:「與人方便,自己方便,於你未必沒有好處。」那和尚道:「什麼好處?」趙敏伸手到耳邊摘下一對鑲珠的耳環,遞過去交在他手中。

  那和尚見每只耳環上都鑲有小指頭大小的一粒珍珠,再打量二人,說道:「好吧,與人方便,自己方便。」側身讓在一旁。趙敏扶著張無忌走了進去。那和尚引著二人穿過大殿和院子,來到東首廂房,說道:「就在這兒住吧。」

  房中無燈無火,黑洞洞的,趙敏在床上一摸,床上只一張草席,更無別物。

  只聽得外面一個洪亮的聲音叫道:「郝四弟,你領誰進來了?」那和尚道:「兩個借宿的客人。」說著跨步出門。趙敏道:「師傅,請你佈施兩碗飯,一碟素菜。」那和尚道:「出家人吃十方,不佈施!」說著揚長而去。趙敏恨恨地道:「這和尚可惡!無忌哥哥,你肚子很餓了吧?咱們得弄些吃的才成。」

  突然間院子中腳步聲響,共有七八人走來,火光閃動,房門推開,兩名僧人高舉燭臺,照射兩人。張無忌一瞥之下,高高矮矮共是八名僧人,有的粗眉巨眼,有的滿臉橫肉,竟沒一個善相之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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