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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四 新婦素手裂紅裳(8)


  原來趙敏握在掌中給張無忌看的,乃是一束淡黃色頭髮。張無忌一見,立時認出是謝遜的頭髮。謝遜上代有色目血統,面貌形象與中華人士無異,一頭長髮卻是淡黃色。張無忌心想謝遜的頭髮既遭趙敏割下一截,自必已人她掌握之中。自己如和周芷若拜了天地,她一怒之下,不是去殺了謝遜,便是於他不利,可是當著群豪之前,卻又不能向周芷若解釋苦衷。眾賀客之中,除了明教和武當派、峨嵋派諸人之外,幾乎人人欲得謝遜而甘心,不是報復昔日他大肆殺戮之仇,便是意圖奪取屠龍寶刀。是以他一見趙敏奔出,明知萬分對不起周芷若,終以義父性命為重,不及解釋,便跟著追去。

  他出了大門,只見趙敏發足疾奔,肩頭鮮血沿著大街一路滴將過去。他吸一口氣,躥出數丈,攔在她身前,說道:「趙姑娘,你別逼我做不義之人,受天下英雄唾駡。」

  趙敏肩頭受傷頗重,初時憑著一口真氣支持,勉力而行,待得聽了這幾句話,說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」真氣一泄,登時摔倒。張無忌俯身道:「你先跟我說,我義父在哪裏?」趙敏道:「你帶著我去救他,我給……給你……指路。」張無忌道:「他老人家性命可是無恙?」趙敏有氣沒力地道:「你義父……義父在成昆手裏。」

  張無忌聽到「成昆」兩字,雖早已料到,但當真證實,仍不禁心膽俱裂。趙敏道:「你一個人不成,叫……叫楊逍他們同去……」說著伸手指向西方,突然間腦袋向後一仰,暈了過去。

  張無忌想像義父此刻的苦楚危難,五內如焚,當即抱起趙敏,匆匆撕下衣襟,替她裹了傷口,招手命街旁一個明教教徒過來,囑咐道:「你快去稟報楊左使,命他急速率領眾人,向西趕來,說我有要事吩咐。」那教徒答應了,飛奔著前去稟報。

  張無忌心想早到一刻好一刻,世事難料,說不定只半刻之間的延擱,便救不到義父性命,抱著趙敏,快步走到城門邊,命守門士卒牽過一匹健馬,飛身而上,向西急馳。

  馳了數里,只覺懷中趙敏的身子漸漸寒冷,伸手搭她脈搏,但覺跳動微弱,他驚慌起來,揭開她裹著傷口的衣襟,只見五個指孔深及肩骨,傷口旁肌肉盡呈紫黑,顯然中了一門極惡毒的奇門外功。

  他大是驚疑:「芷若是峨嵋弟子,如何會使這般陰毒武功?她出招淩厲狠辣,更勝於滅絕師太,那是什麼緣故?」眼見若不急救,趙敏登時便要毒發身死,他一身新郎裝束,身邊如何會帶有療毒的藥物?微一沉吟,躍下馬背,抱著她往左首山上躥去,四下張望,尋找去毒的草藥,但一時之間,連最尋常的草藥也沒法找到。

  他一顆心怦怦亂跳,轉過幾個山坳,口中不住喃喃禱祝。突然間眼睛一亮,只見右前方一條小瀑布旁生著四五朵紅色小花,這是「佛座小紅蓮」,頗有去毒之效。雖說此時正當仲春,百花盛放,但這紅花恰能在此處覓到,也當真天幸。他心中大喜,抱著趙敏越過兩道山澗,摘下紅花嚼爛了,一半喂入趙敏口中,一半敷在她肩頭,這才抱起她,向西疾奔。

  奔出三十餘里,趙敏嚶嚀一聲,醒了過來,低聲道:「我……我可還活著麼?」張無忌見「佛座小紅蓮」生效,心中大喜,笑道:「你覺得怎樣?」趙敏道:「肩上癢得很。唉,周姑娘這一手功夫當真厲害。」

  張無忌將她輕輕放下,再看她肩頭時,只見黑氣絲毫不淡,只是她脈搏卻已、如先前微弱。張無忌略一沉吟,知道「佛座小紅蓮」藥性太緩,不足以拔毒,於是俯口到她肩頭,將傷口中毒血一口口地吸將出來,吐在地下,腥臭之氣,沖鼻欲嘔。趙敏星眸回斜,伸手撫摸著他頭髮,歎道:「無忌哥哥,這中間的原委,你終於想到了嗎?」

  張無忌吸完了毒血,到山溪中漱了口,回來坐在她身畔,問道:「什麼原委?」趙敏道:「周姑娘是名門正派的弟子,怎地會這種陰毒的邪門武功?」張無忌道:「我也覺奇怪,不知是誰教她的。」趙敏嫣然一笑,道:「定是魔教的小淫賊教的了。」

  張無忌笑道:「魔教中魔頭雖多,誰也不會這門武功,只有青翼蝠王吸人頸血,張無忌吸人肩血,差相仿佛。」隨即又問:「我早料到義父落入了成昆手中,卻始終查不到半點消息。義父此刻到底在哪裏?」

  趙敏道:「我帶你去設法營救便是。在什麼地方,卻是布袋和尚說不得。我一說,你飛奔前去,便拋下我不管了。」張無忌歎道:「我總不見得如此無情無義吧?」

  趙敏道:「為了你義父,你肯拋下你如花似玉的新娘子,何況是我?」說著慢慢斜倚在他身上,說道:「今日耽誤了你的洞房花燭,你怪我不怪?」

  不知如何,張無忌此刻心中甚感喜樂,除了掛念謝遜安危之外,比之將要與周芷若拜堂成親那時更加平安舒暢,到底是什麼原因,卻也說不上來,然而要他承認歡喜趙敏攪壞了喜事,可又說不出口,只得道:「我自然怪你。日後你與哪一位英雄瀟灑的郡馬爺拜堂之時,我也來大大搗亂一場,決不讓你太太平平地做新娘子。」

  趙敏蒼白的臉上一紅,笑道:「你來搗亂,我一劍殺了你。」張無忌忽然歎了口氣,黯然不語。趙敏道:「你歎什麼氣?」張無忌道:「不知道那位郡馬爺前生做了什麼大善事,修來這樣的好福氣。」趙敏笑道:「你現下再修,也還來得及。」張無忌心中評然一動,問道:「什麼?」趙敏臉一紅,不再接口了。

  說到這裏,兩人誰也不好意思往下深談,休息一會,張無忌再為她敷藥,抱起她又向西行。趙敏靠在他肩頭,粉頰和他左臉相貼,張無忌鼻中聞到的是粉香脂香,手中抱著的是軟玉溫香,不由得意馬心猿,神魂飄蕩,倘若不是急於要去營救義父,真的要放慢腳步,在這荒山野嶺中就這麼永無休止地永遠走下去了。

  兩人這一晚便在濠州西郊荒山中露宿一夜,次日到了一處市鎮,在小藥店中買了些清毒療傷的藥物,給趙敏內服外敷,再買了兩匹健馬。趙敏毒傷一時難以拔淨,身子虛弱,無力單獨騎馬,只好靠在張無忌身上,兩人時時換馬,同鞍而乘。如此行了五日,已到河南江北行省境內,又向北行,數日後過了許州,將到新鄭。

  這日正行之間,忽見前面塵頭大起,有百餘騎疾馳而來,只聽得鐵甲鏘鏘,正是蒙古的騎兵。張無忌將馬勒在一旁,讓開了道。蒙古騎兵隊馳過,數十丈後又是一隊騎者,這群人行列不整,或前或後,行得疏疏落落,張無忌一瞥之下,見人群中竟有「神箭八雄」在內,暗叫:「不好!」忙轉過了頭。

  這二十餘人見他衣飾華貴,懷中抱著個青年女子,兩人的臉都向著道旁,也均不以為意,神箭八雄亦無一人知覺。待這一批人過完,張無忌拉過馬頭,正要向前再行,忽聽得蹄聲輕捷,三乘馬如飛沖到。中間是匹白馬,馬上乘客錦袍金冠,兩旁各是一匹栗馬,鞍上赫然是鹿杖客、鶴筆翁玄冥二老。

  張無忌待要轉身,鹿杖客已見到了二人,叫道:「郡主娘娘休慌,救駕的來了。」鶴筆翁當即縱聲長嘯。「神箭八雄」等聽到嘯聲,圈轉馬頭,將兩人圍在中間。

  張無忌一怔,向懷中的趙敏望去,似說:「你安排下伏兵,向我襲擊嗎?」卻見她神色憂急,登知錯怪了她,心中立時舒坦。只聽趙敏說道:「哥哥,沒想到在這裏見到你,爹爹好吧?」張無忌聽她叫出「哥哥」兩字,才留神白馬鞍上那個錦袍青年,認得他是趙敏之兄庫庫特穆爾,漢名叫做王保保。張無忌曾在大都見過他兩次,只因此刻全神貫注于玄冥二老身上,沒去留心旁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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