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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四 新婦素手裂紅裳(4)


  彭瑩玉道:「韓兄弟有所不知。韃子皇帝任用番僧,朝政紊亂,又命賈魯開掘黃河,勞民傷財,弄得天怒人怨。咱們近年來打得韃子落花流水,你道咱們這些烏合之眾,當真打得過縱橫天下的蒙古精兵麼?只因這胡塗皇帝不用好官。汝陽王善能用兵,韃子皇帝偏生處處防他,事事掣肘,生怕他立功太大,搶了他的皇位,因此不斷削減他兵權。朝中大將互相敵對,朝廷也不來解和,反而從中挑撥,盡派些只會吹牛拍馬的酒囊飯袋來領兵。蒙古兵再會打仗,也給這些混蛋將軍害死了,只能打一仗,敗一仗。這韃子皇帝,可不是咱們的大幫手麼?」這番話只聽得張無忌連連點頭稱是。

  彭瑩玉又道:「咱們如殺了韃子皇帝,皇太子接位,瞧那皇太子的模樣,倒是個厲害角色,就算新皇帝也是昏君,總比他的胡塗老子好些。倘若他起用一批能征慣戰的宿將來打咱們,那就糟了。」張無忌道:「幸得大師及時提醒,否則今日我們若然魯莽,只怕就壞了大事。」韓林兒連打自己嘴巴,罵道:「該死,該死!瞧你這小子以後還敢亂出胡塗主意麼?」登時把張無忌、周芷若、彭瑩玉惹得都笑了。

  彭瑩玉又道:「教主是千金之體,肩上擔負著驅虜複國的重任,也不宜幹冒大險,效那搏浪之一擊。屬下見皇帝身旁的護衛中,高手著實不少,教主雖神勇絕倫,終須防寡不敵眾。萬一失手,如何是好?」張無忌拱手道:「謹領大師的金玉良言。」

  周芷若歎道:「彭大師這話當真半點不錯,你怎能輕身冒險?要知待得咱們大事一成,坐在這彩樓龍椅之中的,便是你張教主了。」韓林兒拍手道:「那時候啊,教主做了皇帝,周姑娘做了皇后娘娘,楊左使和彭大師便是左右丞相,那才叫好呢!」周芷若雙頰暈紅,含羞低頭,但眉梢眼角間顯得不勝之喜。

  張無忌連連搖手,道:「韓兄弟,這話不可再說。本教只圖拯救天下百姓于水火之中,功成身退,不貪富貴,那才是光明磊落的大丈夫,更不可違了聖火令上的嚴訓。」彭瑩玉道:「教主胸襟固非常人所及,只不過到了那時候,黃袍加身,你想推也推不掉的。當年陳橋兵變之時,趙匡胤何嘗想做皇帝呢?」張無忌只道:「不可,不可!我若有非分之想,叫我天誅地滅,不得好死。」

  周芷若聽他說得決絕,臉色微變,眼望窗外,不再言語了。

  四人談了一會,用過酒飯,張無忌道:「我和彭大師到街上走走,打聽義父消息。」他想韓林兒性子直,見到什麼不平之事,立時便會揮拳相向,闖出禍來,便道:「韓兄弟,你和芷若今晚別出去了,便在客店中歇歇。」韓林兒道:「是,教主諸多小心!」

  張無忌和彭瑩玉出門後,言定一個向西,一個向東,二鼓前回到客店會合。

  張無忌出店後向西行去,一路上聽到眾百姓紛紛談論,說的都是今日「遊皇城」的熱鬧豪闊。有人道:「南方明教造反,今日關帝菩薩遊行時眼中大放煞氣,反賊定能撲滅。」有人道:「明教有彌勒菩薩保佑,看來關聖帝君和彌勒佛將有一場大戰。」又有人道:「賈魯大人拉夫掘黃河,挖出一個獨眼石人,那石人背上刻有兩行字道:『莫道石人一隻眼,挑動黃河天下反』,這是運數使然,勉強不來的。」

  張無忌對這些愚民之言也無意多聽,信步之間,越走越靜僻,驀地抬頭,竟到了那日與趙敏會飲的小酒店門外。他心中一驚:「怎地無意之間,又來到此處?我心中對趙姑娘竟如此撇不開、放不下嗎?」見店門半掩,門內靜悄悄的,似乎並無酒客。

  他稍一遲疑,推門走進,見櫃檯邊一名店伴伏在桌上打噸。走進內堂,但見角落裏那張方桌上點著一支明滅不定的蠟燭,桌旁朝內坐著一人。這張方桌正是他和趙敏兩次飲酒的所在,除了這位酒客之外,店堂內更無旁人。

  那人聽到腳步聲,霍地站起,燭影搖晃,映在那人臉上,竟然便是趙敏。

  她和張無忌都沒料到居然會在此地相見,不禁都「啊」的一聲叫了出來。

  趙敏低聲道:「你……你怎麼會來?」語聲顫抖,顯然心中激動異常。張無忌道:「我閒步經過,便進來瞧瞧,哪知道……」走到桌邊,見她對面另有一副杯筷,問道:「還有人來麼?」趙敏臉上一紅,道:「沒有了。前兩次我跟你在這裏飲酒,你坐在我對面,因此……因此我叫店小二仍多放一副杯筷。」

  張無忌心中感激,見桌上的四碟酒菜,便和第一次趙敏約他來飲酒時一般無異,心底體會到了她一番柔情深意,不由得伸出手去握住了她雙手,顫聲道:「趙姑娘!」趙敏黯然道:「只恨,只恨我生在蒙古王家,做了你的對頭……」

  突然之間,窗外「嘿嘿」兩聲冷笑,一物飛進,啪的一聲,打滅了燭火,店堂中登時漆黑一團。張無忌和趙敏聽到這冷笑之聲,都知是周芷若所發,一時彷徨失措。耳聽得屋頂腳步聲細碎,周芷若如一陣風般去了。

  趙敏低聲道:「你和她已有白首之約,是嗎?」張無忌道:「是,我原不該瞞你。」趙敏道:「那日我在樹後,聽到你跟她這般甜言蜜語,恨不得立時死了,恨不得自己從來沒生在這世上。那日我冷笑兩聲,她一報還一報,也來冷笑兩聲。可是……可是你卻沒跟我說過半句叫我歡喜的話兒。」

  張無忌心下歉疚,道:「趙姑娘,我不該到這兒來,不該再和你相見。我心已有所屬,決不應再惹你煩惱。你是金枝玉葉之身,從此將我這個江湖浪子忘記了吧。」

  趙敏拿起他手來,撫著他手背上的疤痕,輕聲道:「這是我咬傷你的,你武功再高,醫道再精,也已去不了這個傷疤。你自己手背上的傷疤也去不了,能除去我心上的傷疤麼?」雙臂摟住他頭頸,在他唇上深深一吻。

  張無忌但覺櫻唇柔軟,幽香撲鼻,一陣意亂情迷。突然間趙敏用力一口,將他上唇咬得出血,跟著在他肩頭一推,反身躥出窗子,叫道:「你這小淫賊,我恨你,我恨你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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