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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三 簫長琴短衣流黃(4)


  陳友諒轉向那黃衫美女,拱手說道:「芳駕惠臨敝幫,不知有何教言?尊姓大名,可得見示否?」又問那醜陋女童道:「小姑娘,你這根竹棒是哪裏來的?」

  那黃衫美女冷冷地道:「混元霹靂手成昆在哪裏?請他出來相見。」張無忌聽到「混元霹靂手成昆」七字,心下大奇,卻見陳友諒臉上陡然變色。但他神色迅即寧定,淡淡地道:「混元霹靂手成昆?那是金毛獅王謝遜的師父啊。你該問明教張教主才是。」黃衫美女道:「閣下是誰?」陳友諒道:「在下姓陳,草字友諒,乃丐幫的八袋長老。」

  黃衫美女嘴角向史火龍一撇,問道:「這傢伙是誰?模樣倒是雄赳赳的,怎地如此膿包?給人略加整治,便即大呼小叫,不成樣子!」

  群丐都感臉上無光,暗自羞慚,有些人瞧向史火龍的眼色之中,已帶著三分輕蔑,兩分氣惱。陳友諒道:「這位便是本幫史幫主。他老人家近來大病初愈,身子不適。你是客人,我們讓你三分。若再胡言亂道,得罪莫怪。」說到最後兩句,已聲色俱厲。

  那黃衫美女神色漠然,向一名黑衣少女道:「小翠,將那封信還了給他。」那黑衣少女應道:「是!」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來,托在手中。張無忌一瞥,見封皮上寫著:「面陳明教韓大爺山童親啟」,另一行寫著四個小字:「丐幫史緘」。

  掌棒龍頭一見那信,登時滿臉紫漲,罵道:「小賤婢,原來途中一再戲弄老子的偷信賊,便是你這死丫頭。」挺起手中鐵棒,便要撲上前去廝拼。那黑衣少女咯咯一笑,說道:「我丫頭是丫頭,可是沒死。這麼大的人,連封信也看不住,不害羞。」說著纖手一揚,那封信平平穩穩地向著掌棒龍頭飛來。掌棒龍頭當即一把抓住。

  張無忌那晚曾見史火龍命掌棒龍頭送信去給韓山童,以韓林兒為要挾,脅他歸降丐幫,此時聽了這番對答,料知必是那些白衣黑衣少女途中戲耍掌棒龍頭,盜了他的書信,以致他迫得重返盧龍。但掌棒龍頭武功精強,聽他說話,竟是直至此刻方知戲耍他的人是誰,那麼這八名少女若非有過人的鞏智,便是身具極高武功,更可能是那黃衫美女暗中主持,將一位丐幫高手耍得團團亂轉。想到此處,不禁對那黃衫女子好生感激。

  那黃衫女子說道:「韓山童起義淮泗,驅逐韃子,道路傳言,都說他仁厚好義,不擾百姓。既是這麼一位英雄人物,豈能為了兒子而背叛明教,投降丐幫?你們就算將這信送到韓大爺手中,那也只自討沒趣而已。我見這位龍頭大哥胡塗得可笑,又因丐幫中有件大事,須他親自在場,才截下他的信來。」

  張無忌抱拳道:「多謝大姊援手相助,張無忌有禮。」黃衫女子還了一禮,道:「不必客氣。」她又向丐幫眾人道:「你們以為擒住了韓林兒,便能逼迫韓山童投降麼?掌棒龍頭大哥,那日你在道上接連受阻,以為改行小道,便能避過麼?嘿嘿,就算避過了,這信送到韓山童手中,於你丐幫也沒好處。」

  陳友諒心中一動,接過那封信來,只見封皮完好無缺,撕開封皮,抽出信笑,一瞥之下,臉色登時大變。原來一封向韓山童招降的信,已變成丐幫向明教投誠的降書,文字中卑躬屈膝,極盡謙抑,自罵過去以來所作所為實屬萬惡不赦,自今而後,決定痛改前非,務懇明教寬宏大量,既往不咎,請收錄作為下屬,俾為驅趕元虜的馬前先行。

  黃衫女子冷笑道:「不錯,這信我是瞧過啦,可不是我改的。我看了此信才知掌棒龍頭早已著了人家手腳,上了大當。我念著跟丐幫上一代的淵源,不願威名赫赫的天下第一大幫,到今日如此出醜露乖,這才截了下來。你們想想,此信由丐幫掌棒龍頭親手送到明教手中,丐幫今後還有顏面立足於江湖之上麼?」

  傳功長老、執法長老、掌缽龍頭、掌棒龍頭等先後接過信來,一看之下,無不驚怒,卻又不禁暗叫:「慚愧!」果如黃衫女子所言,這封卑辭奴言、沒半分骨氣的降書一落入明教之手,丐幫醜名揚於天下,所有丐幫弟子再難在人前直立。如此說來,黃衫女子截下這封書信,實是幫了丐幫一個大忙。然則偷換書信,卻又是何人?

  黑衣少女小翠笑道:「你們想問:這封信是誰換的,是不是?」丐幫不答,但人人臉上均露出急欲知曉的神色。小翠道:「掌棒龍頭,你除下外袍,便知端的。」

  掌棒龍頭早已滿臉漲得通紅,頸中青筋根根凸起,聽得此言,當即雙手拉住外袍兩邊衣襟一扯,噗噗數聲輕響過去,扣子盡數崩斷。他向後一甩,已將外袍丟下,喝道:「那便怎地?」只聽得他身後群丐齊聲「咦」的驚呼,似乎瞧到了什麼怪異物事。掌棒龍頭道:「什麼?」轉過身來,只見六七人指著他的背脊。掌棒龍頭更是焦躁,雙手一陣亂扯,撕破內衫前襟,將貼肉的衣衫除下,露出一身虯纏糾結的肌肉,揮過內衫一瞧,只見衫上用靛青繪著一隻青色大蝙蝠,雙翼大張,猙獰可怖,口邊點著幾滴紅色血點。

  傳功長老、執法長老等齊聲叫道:「青翼蝠王韋一笑!」

  韋一笑從前少到中原,聲名不響,但近年來在江湖上神出鬼沒、大顯身手,威名之盛,已頗不下於白眉鷹王。張無忌心下暗喜:「若非韋蝠王這等來無影、去無蹤的輕功,原難戲弄得這掌棒龍頭全無知覺。」

  掌棒龍頭一怔,提起那件內衫,劈臉向張無忌打來,罵道:「好啊,原來是你們這批魔崽子戲弄老夫。」張無忌衣袖輕拂,那內衫為一股勁風帶得再再上升,掛在庭中一株銀杏樹了枝之上,臨風飄揚,衫上那只吸血大蝙蝠更顯得栩栩如生。張無忌笑道:「掌棒龍頭,敝教韋蝠王手下留情,你難道不知麼?他當日若要取你性命,你便怎樣?」掌棒龍頭一想,不由自主地打個寒噤。

  陳友諒心知此事越鬧越臭,只有攔下不理,是為上策,問那黃衫女子道:「請問姑娘高姓,不知與我們有何淵源?」

  黃衫女子冷笑道:「跟你們有什麼淵源?我只跟這根打狗棒有些淵源。」說著向醜女童手中的青竹棒一指。

  群丐早認出這是本幫幫主信物打狗棒,卻不明何以會落入旁人手中,各人的眼光都瞧著史火龍,但見他臉色慘白,不知所措。傳功長老問道:「幫主,這女孩拿著的打狗棒,是假的麼?」史火龍道:「我……我看多半是假的。」

  黃衫女子道:「好,那麼你將真的打狗棒取將出來,比對比對。」史火龍道:「打狗棒是丐幫至寶,怎能輕易示人?我也沒隨身攜帶,若有失落,豈不糟糕?」群丐一聽,都覺這句話不成體統,身為丐幫幫主,怎會怕打狗棒失落?

  那女童高舉竹棒,大聲道:「大家來看。這打狗棒是本幫……本幫一代代傳下來的棒兒,怎麼會假?」群丐聽她口稱「本幫」,暗自驚奇,走近細看,見這棒晶潤如玉,堅硬勝鐵,確是本幫幫主的信物打狗棒無疑。各人面面相覷,不明其理。

  黃衫女子道:「素聞丐幫幫主以降龍十八掌及打狗棒法二大神功馳名天下。小虹,你先向史幫主討教討教降龍十八掌的功夫。小玲,你待小虹姊姊勝了之後,再向史幫主討教討教打狗棒法的功夫。」兩名手持長簫的少女應聲躍出,分站左右。

  陳友諒怒道:「姑娘不肯見示姓名,已是沒將丐幫放在眼中,更令兩名小婢向我們幫主挑戰,江湖上焉有這個道理?史幫主,待弟子先料理了這兩個丫環,再來領教這位姑娘的高招。咱們要瞧瞧到底是何方高人,如此輕視丐幫。」史火龍道:「他奶奶的,很好,就請陳長老下場。」陳友諒刷的一聲拔出長劍,緩步走到中庭。

  那少女小虹道:「姑娘叫我討教降龍十八掌,你會這路掌法麼?使降龍十八掌是用劍的麼?」陳友應諒喝道:「史幫主何等身份,怎能跟你小丫頭動手過招?降龍十八掌的神功,豈是你小丫頭輕易見得的?」說著又踏上一步。

  黃衫女子向張無忌道:「張教主,我求你一件事。」張無忌道:「姑娘請說。」黃衫女子道:「請你將這姓陳的傢伙攆了開去,將那冒充史幫主的大騙子揪將出來。」

  張無忌先前只一招便將史火龍擒住,覺得他武功實在平庸之極,再想起那日韓林兒一口濃痰吐去,史火龍竟沒能避開,心下早已起疑。又見他事事聽陳友諒指點,自己沒半點主意,憑他武功、識見,決不能為丐幫之主,這時聽黃衫女子說他是「冒充幫主的大騙子」,前後一加印證,已自明白了六七成,一點頭,已欺到史火龍身前。

  史火龍一招「沖天炮」打出,砰的一拳,打在張無忌胸口。張無忌哈哈大笑,說道:「降龍十八掌神功,是這般膿包嗎?」伸手抓住他胸口衣襟,將他提起。陳友諒自知非張無忌敵手,不等他動手,已自行退入人叢。

  那醜女童突然放聲大哭,撲將上來,抓住史火龍亂撕亂打,叫道:「你害死我爹爹,害死我爹爹,你這惡賊!」史火龍給張無忌拿住後心穴道,動彈不得。他身材高大,那女童的小拳頭只打到他肚子。張無忌手臂一拗,將他腦袋按了下來。女童抓住他頭髮一扯,史火龍滿頭頭髮忽然盡皆跌落,露出油光晶亮的一個光頭。原來他竟是個禿頭,頭上戴的是假髮。亂抓之下,那女童忽然又抓下了他一塊鼻子,卻無鮮血流出。

  眾人驚奇已極,凝目細看,原來他鼻子低塌,那高鼻子也是假裝的。群丐一陣大嘩,齊問:「你是誰?怎地來冒充史幫主?」

  張無忌提起他身子重重一頓,只摔得他七葷八素,半響說不出話來。張無忌微微一笑,自行退開,心想此人冒充史火龍,真相既然大白,自有群丐跟他算賬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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