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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一 刀劍齊失人雲亡(9)


  掌棒龍頭聽他言下之意,反冤枉自己吃裏扒外,放走趙敏,他本就性如烈火,大聲喝道:「你這小子不敬長上,仗著武當派的來頭麼?」說著呼的一棒,便往宋青書頭頂砸落,暴怒之下,這一棒勁力甚為剛猛。

  宋青書一口氣忍不下去,舉劍擋架。劍棒相交,當的一聲,迸出幾星火花。宋青書只感虎口隱隱作痛。掌棒龍頭喝道:「姓宋的,你膽敢犯上作亂,是敵人派來本幫臥底的麼?」說著第二棒又擊了下去。

  廟門中突然搶出一人,伸劍在鐵棒上一搭,將這一招蕩開,說道:「龍頭大哥,請莫生氣。」此人正是八袋長老陳友諒,問道:「趙敏那小妖女呢?」掌棒龍頭氣呼呼地指著宋青書道:「是他放了!」宋青書忙道:「不,是龍頭大哥放的!」

  兩人正自爭辯不已,玄冥二老已從廟中呼嘯而出,四下不見趙敏,知她已然脫身。兩人一聲長笑,四掌齊出,登時有四名丐幫弟子中掌倒地,待得傳功長老、執法長老等人追到,玄冥二老的長笑之聲已在十餘丈之外,再也追不上了。

  原來當時張無忌見宋青書倒轉長劍擊向趙敏後腦,這一擊可輕可重,輕則令她昏暈,下手稍重,卻立時取了她性命,當下更不思索,從古松上縱身而下,使出挪移乾坤之法,在掌棒龍頭身後推動他手中鐵棒,掠過去蕩開宋青書長劍。他所習的乾坤大挪移心法本已神妙無方,這幾個月來在荒島上日長無事,再研習小昭所譯的「聖火令秘訣」,兩者一相參合,比之波斯三使的詭異武功更高明了十倍。此刻突然使出,雖以掌棒龍頭和宋青書這等高手,竟也未能察覺。掌奉龍頭只道宋青書格開了他鐵棒,宋青書卻明明見到掌棒龍頭伸棒過來蕩開他長劍。張無忌乘著他二人同時一驚的瞬間,左手反過來抓住一名七袋弟子,擲出牆外。掌棒龍頭和宋青書見到一個人影越牆而出,認定是趙敏逃了出去,雙雙追出。張無忌卻已抱起趙敏,躍上了殿頂。

  青天白日之下,本來無所遁形,但群丐一窩蜂地跟著掌棒龍頭和宋青書追出廟門,雖有許多人眼睛一花,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頭頂越過,然大殿中彌勒神像倒下後塵沙飛揚,煙霧彌漫,群丐紛紛擁出,廟門前後亂成一團。武功高的在圍攻玄冥二老,功力較弱的驚惶失措,竟沒一人察覺。

  趙敏危急中得人相救,身子給抱在一雙堅強而有力的臂膀之中,猶似騰雲駕霧般上了廟頂,轉過頭來,耀眼陽光之下,只見那人濃眉俊目,正是張無忌。她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,大喜之下,叫道:「是你!」

  張無忌伸手按住她嘴巴,四下一瞥,見彌勒廟前後左右擁滿了丐幫弟子,若要救了趙敏就此脫身,原亦不難,但既知丐幫正密謀對付明教,武當派的宋師哥又入了丐幫,不將事情打聽明白,就此脫身而去,未免可惜。他又見到宋青書和掌棒龍頭爭吵,掌棒龍頭已目露凶光,丐幫中頗有奸險之輩,說不定宋青書竟遭了他們毒手;何況韓林兒忠心耿耿,務須救出,見大殿中塵沙飛揚,索性涉險入殿,覓地躲藏。他向前躥出,從屋簷旁撲下,雙足鉤住屋簷,跟著兩腿回縮,滑到了左側一座佛像之後。只見殿中只剩下幾名給佛像壓傷的丐幫弟子躺在地下呻吟,韓林兒卻不知已給帶往何處。

  張無忌游目四顧,一時找不到躲藏之所。趙敏向著一隻大皮鼓一指,那鼓高高安在一隻大木架上,離地丈許,和右側的巨鐘相對。張無忌登時省悟,貼牆繞到皮鼓之後,右手食指在鼓上橫劃而過,嗤的一聲輕響,蒙在鼓上的牛皮裂開一條大縫。他左足搭上木架橫撐,食指再豎直劃下,兩劃交叉成一十字。他抱著趙敏,從十字縫中鑽進。

  皮鼓雖大,兩人躲入其中,卻也轉動不得。趙敏靠在張無忌身上,嬌喘細細。巨鼓製成已久,滿腹塵泥,張無忌在灰塵和穢氣之中聞到趙敏身上陣陣幽香,愛恨交迸,有千言萬語要向她責問,苦於身處非說話之所,但覺趙敏柔軟的身子靠在自己懷中,根根柔絲,擦到臉上。他心中一驚:「我救她已是不該,如何再可和她如此親昵?」伸手將她頭一推,不許她將頭靠在自己肩上。趙敏惱了,手肘往他胸口撞去。張無忌借力打力,將她撞來的勁道反彈轉去,趙敏吃痛,忍不住便叫。他早就料到,伸手按住她嘴。

  只聽得執法長老的聲音在下面響起:「啟稟幫主:敵人已逃走無蹤,屬下無能,未得擒獲,請幫主降罪。」史火龍道:「罷了!敵人武功甚高,大家都是親見。操他奶奶的,是大夥兒倒黴,跟長老毫不相干。」執法長老道:「多謝幫主。」

  接著掌棒龍頭指控宋青書放走敵人,宋青書據理而辯,雙方各執一詞,殿中充滿火氣。史火龍道:「陳兄弟,你瞧當時實情如何?」陳友諒道:「啟稟幫主:掌棒龍頭是本幫元老,所言自無虛假。但宋兄弟誠心加盟本幫,那姓趙的妖女又是他對頭,亦不會有意賣放。依兄弟愚見,這姓趙的妖女武功怪異,想是她借力打力,以龍頭大哥的鐵棒,蕩開了宋兄弟手中長劍。混亂中雙方不察,致起誤會。」

  張無忌心下暗贊:「這陳友諒果然厲害,他不見當時情景,卻猜了個八九不離十。」

  只聽史火龍道:「此話極為有理。兩位兄弟,大家都為本幫效力,不必為此小事傷了和氣。」掌棒龍頭氣憤憤地道:「就算他……」陳友諒不待他說完,便即插口道:「宋兄弟,龍頭大哥德高望重,就算責備錯你了,也當誠心受教。你快向龍頭大哥賠罪。」宋青書無奈,只得上前施了一禮,說道:「龍頭大哥,适才小弟多有得罪,還請原恕。」那掌棒龍頭滿腔怒氣,給堵住了發作不出,只得哼了一聲,說道:「罷了!」

  陳友諒的話似乎是委屈了宋青書,其實他說趙敏「以龍頭大哥的鐵棒,蕩開了宋兄弟手中長劍」,又說「龍頭大哥德高望重,就算責備錯你了,也當誠心受教」,都是在派掌棒龍頭的不是,丐幫中諸長老都聽了出來。但陳友諒近來是幫主跟前的大紅人,史火龍對他言聽計從,眾人也就沒什麼話說。

  史火龍道:「陳兄弟,适才前來搗亂的小妖女,是汝陽王的親生愛女。魔教是朝廷的對頭,怎麼咱們說到魔教的小魔頭張無忌,他媽的這小妖女反為他出頭?」陳友諒沉吟未答,掌缽龍頭道:「我見那韃子郡主眼淚汪汪的,神色十分氣憤。陳兄弟咒的是魔教教主,那韃子郡主卻像是聽到旁人咒他父兄一般,實令人大惑不解。」

  宋青書道:「啟稟幫主:此中情由,屬下倒也知道。」史火龍道:「宋兄弟你說。」宋青書道:「魔教雖跟朝廷作對,但這郡主小妖女卻迷上了張無忌,恨不得嫁了他才好,因此一力護著他。」丐幫群豪聽了此言,都「啊」的一聲,人人頗出意外。

  張無忌在巨鼓中聽得清楚,心也評怦亂跳,腦中只是自問:「是真的麼?是真的麼?」趙敏轉過頭來,雙目瞪視著她。鼓中雖然陰暗,但張無忌目光銳敏,借著些些微光,已見到她眼中流露出柔情無限,不禁胸口一熱,抱著她的雙臂緊了一緊,將她身子更靠攏自己,便想往她櫻唇上吻去,突然間想起殷離慘死之狀,一番柔情登時化作仇恨,右手抓著她手臂使勁一捏。

  他這一捏雖非出以全力,趙敏卻已抵受不住,只覺眼前一黑,痛得幾欲暈去,忍不住便要學殷離那樣罵了出來:「你這狠心短命的小鬼!」總算她竭力自製,忍不住了沒出聲,淚水卻已撲簌簌地流下,一滴滴地都流在張無忌手背上,又沿著手背流上了他衣襟。張無忌心下剛硬,毫不理睬。

  但聽得陳友諒問道:「你怎知道?當真有這怪事?」宋青書恨恨地道:「張無忌這小子相貌平平,並沒半點英俊瀟灑之處,只不過學到了魔教邪術,善於迷惑女子,許多青年女子便都墮入了他彀中。」執法長老點頭道:「不錯,魔教中的淫邪之徒確有這項採花的法門,男女都會。峨嵋派女弟子紀曉芙,就因中了魔教楊逍的邪術,鬧得身敗名裂。張無忌的父親張翠山,也是為白眉鷹王之女的妖法所困。那韃子郡主必是中了這小魔頭的採花邪法,因而失身於他,嘗到甜頭,木已成舟,便自甘墮落而不能自拔了。」

  丐幫群豪一齊稱是。傳功長老義憤填膺,說道:「這等江湖敗類,人人得而誅之,否則天下良家婦女的清白,不知更將有多少喪在這小淫賊之手。」史火龍伸出舌頭,舐舐嘴唇,甚為豔羨,笑道:「這妖女郡主雖是番邦女子,花容月貌,倒也真美!他媽的,張無忌這小淫賊倒豔福不淺!」

  張無忌只氣得渾身發顫,他迄今仍是童子之身,但自峨嵋派滅絕師太起,口口聲聲罵他是淫賊的,已數也數不清了,當真有冤無處訴。至於說趙敏失身於己、木已成舟云云,更不知從何說起,想到此處,突然一驚:「趙姑娘和我相擁相抱地躲在這裏,萬萬不能讓他們發覺,否則的話,更加證實了這不白之誣。」

  只聽傳長老又道:「峨嵋派周芷若姑娘既落在這淫賊手中,想必貞潔難保。宋兄弟,此事你也不必放在心上,咱們必然助你奪回愛妻,決不能讓紀曉芙之事重見於今日。」執法長老道:「大哥此言甚是。武當派當年庇護不了殷梨亭,今日自也庇護不了宋青書。宋兄弟投入本幫,咱們若不給他出這口氣,不助他完成這番心願,他好好的武當派掌門傳人,何必到本幫來當一名六袋弟子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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