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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一 刀劍齊失人雲亡(2)


  張無忌伸手扶住,安慰道:「周姑娘,你別怕。」周芷若看到殷離臉上可怖的模樣,忙伸手撫摸自己的臉,驚道:「我……我也是這樣了麼?」張無忌道:「不!你只受了些輕傷。」

  周芷若道:「是那些波斯惡徒幹的麼?我……我怎地一點兒也不知道?」張無忌歎了口氣,幽幽地道:「只怕……只怕是趙姑娘幹的。昨晚的飲食之中,恐怕給她下了毒。」周芷若呆了半晌,摸著半邊耳朵,哭出聲來。

  張無忌慰道:「幸好你所傷不重,耳朵受了些損傷,將頭髮披下來蓋過了,旁人瞧不見。」周芷若道:「還說頭髮呢?我頭髮也沒有了。」張無忌道:「頂心上少了點兒頭皮,兩旁的頭髮可以攏過來掩住……」周芷若嗔道:「我為什麼要把兩旁頭髮攏過來掩住?到這時候,你還在竭力回護你的趙姑娘!」張無忌碰了個莫名其妙的釘子,訕訕地道:「我才不回護她呢!她這般心狠手辣,將蛛兒傷成這般,我……我才不饒她呢。」眼見殷離臉上模樣,不禁又怔怔地掉下淚來。

  身當此境,張無忌不由得彷徨失措,坐下一運功,察覺中毒著實不淺。本來「十香軟筋散」非趙敏的獨門解藥不能消解,但此時只能以內功與劇毒試相抗衡,於是運起內息,將散在四肢百骸的毒素慢慢搬入丹田,強行凝聚,然後再一點一滴地逼出體外。運功一個多時辰後,察覺見效,心中略慰,不過此法以九陽神功為根基,沒法傳授謝遜和周芷若照行,唯有待自己驅毒淨盡之後,再助謝週二人驅毒。

  這功夫說來簡捷,做起來卻極繁複,他到第七日上,也只驅除了體內三成毒素。好在這毒藥短期內只令人使不出內勁,于身子暫時尚無大害。

  周芷若起初幾日極為著惱,後來倒也漸漸慣了,陪著謝遜捕魚射鳥,燒水煮食。她晚間在島東一個山洞中獨居,和張無忌等離得遠遠的。

  張無忌暗自慚愧,心想趙敏之禍,全由自己而起。這趙姑娘明明是蒙古的郡主,是明教的對頭死敵,武林中不知有多少高人曾栽在她手裏,自己對她居然不加防範,當真愚不可及。謝遜和周芷若對他倒沒怨責,然他二人越是一句不提,他心中越加難過,有時見到周芷若的眼色,隱隱體會到她是在說:「你為趙敏的美色所迷,釀成這等大禍!」

  但殷離的病情卻越來越重。這小島地處南海,所生草木大半非胡青牛醫經所載,他空自醫術精湛,又明知殷離的傷勢可治,然手邊就是沒藥。偏生島上樹木又都矮小,僅能作柴薪之用,否則他早已紮成木筏,冒險內航。他若不明醫術,也不過是焦慮而已,此時卻如萬把尖刀日夜在心頭剜割。這一晚他嚼了些退熱的草藥,喂在殷離口中,眼見她難以下嚥,心中酸痛,淚水一顆顆滴在她臉上。

  殷離忽然睜開眼來,微微一笑,說道:「阿牛哥哥,你別難過。我要到陰世去見那個狠心短命的小鬼張無忌去了。我要跟他說,世上有一個阿牛哥哥,待我這樣好,可比你張無忌好上千倍萬倍。」張無忌喉頭哽咽,一時打不定主意,是否要向她吐露自己實在就是張殷離握住了他手,說道:「阿牛哥哥,我始終沒答允嫁給你,你恨我麼?我猜你是為了討我歡喜,說著騙騙我的。我相貌醜陋,脾氣古怪,你怎會要我?」

  張無忌道:「不!我沒騙你。你是一位情深意真的好姑娘,要是得能娶你為妻,實是我生平之幸。等你身子大好了,咱們諸事料理停當,便即成婚,好不好?」

  殷離伸手,輕輕撫他面頰,搖頭道:「阿牛哥哥,我可不能嫁你啊!我的心,早就許給了那個兇惡狠心的張無忌了……阿牛哥哥,我有點兒害怕,到了陰世,能遇到他麼?他仍然會對我這麼狠巴巴的麼?」

  張無忌見她說話神志清楚,臉頰潮紅,心下暗驚:「這是迴光返照之象,難道她便要畢命於今日嗎?」一時呆呆出神,沒聽見她的話。殷離抓住了他手腕,又問了一遍。

  張無忌柔聲道:「他永遠會待你很好的,當你心肝寶貝兒一般。」殷離道:「能有你待我一半兒好麼?」張無忌道:「老天爺在上,張無忌誠心誠意地疼你愛你,他早就懊悔小時候待你這般兇狠了。他……他對你之心,跟我一般無異,沒半點分別。」

  殷離歎了口氣,嘴角上帶著一絲微笑,道:「那……那我就放心了……」握著他的手漸漸鬆開,雙目閉上,終於停了呼吸。張無忌探她呼吸心已兩者皆無。

  張無忌將她屍身抱在懷裏,心想她直到一瞑不視,仍不知自己便是張無忌。這些日來,她始終昏昏沉沉,沒法跟她說知真相。當她臨終前的片刻神志清明之際,卻又什麼也來不及說了。其實,到了這個地步,說與不說,也沒什麼分別。他心頭痛楚,竟哭不出聲來,只想:「若不是趙敏既傷她臉頰,又將她拋人大海,她的傷未必無救。若不是趙敏棄了咱們在這荒島之上,只要數日間趕回中原,我定有法子救得她性命。」恨恨地衝口而出:「趙敏,你這般心如蛇蠍,有朝一日落在我手中,張無忌決不饒你性命!」

  忽聽背後一個冷冷的聲音說道:「待得你見到她如花似玉的容貌,可又下不了手啦。」轉過身來,只見周芷若俏立風中,臉上滿是鄙夷之色。他又傷心,又慚愧,說道:「我對著表妹的屍身發誓,若不手誅妖女,張無忌無顏立於天地之間!」

  周芷若道:「那才是有志氣的好男兒。」搶上幾步,撫著殷離的屍身大哭起來。謝遜聽到哭聲,尋聲而至,得知殷離身亡,也不禁傷感。

  張無忌到山岡之陰去挖墓,島上浮泥甚淺,挖得兩尺,便遇上堅硬的花崗石,手邊又無鋤鏟,只得將殷離的屍身放入淺穴,待要將泥土堆上,見到她臉上的腫脹與血痕,心想:「碎石泥塊堆在臉上,可要擦傷了她。」折了些樹枝架在她屍身上,再輕輕放上石塊,似乎她死後尚有知覺,生恐她給石塊壓痛了。折下一段樹幹,剝去樹皮,用殷離的匕首在樹幹上刻道:「愛妻蛛兒殷離之墓」,下面刻道:「張無忌謹立」。一切停當,這才伏墓痛哭。

  周芷若勸道:「殷姑娘對你一往情深,你待她也算仁至義盡。只須你不負了今日所發的誓,殺了趙敏為她報仇,殷家妹子在九泉之下也當含笑的了。」

  張無忌一番傷心,本已凝聚在丹田之中的毒素複又散開,再多費了數日之功,才漸行凝聚,待得盡數驅出體外,又是十餘日之後了。

  小島地氣炎熱,野果甚多,隨手採摘,即可充饑,日子倒也過得並不艱難。周芷若知他心傷殷離之死,惱恨趙敏之詐,複又難舍小昭之去,待他加意的溫柔體貼。

  張無忌花了不少時日運功為謝遜驅去體內毒性,本該再為周芷若驅毒,但周芷若內力全失,無力吸取他的九陽真氣,要為她驅毒,須以一掌貼於後腰,一掌貼於臍上小腹,後推前引,將九陽真氣送人對方體內,但青年男女,怎能如此肌膚相親?但若非這般運功,又不能將自身的九陽真氣輸入她體內,一連數日,好生躊躇,難以決斷。

  這日晚間,謝遜忽道:「無忌,咱們在此島上,你想要過多少日子?」張無忌一怔,道:「那就難說得很,只盼能有船隻經過,救咱們回歸中土。」謝遜道:「這一個多月來,你曾見到過船帆的影子麼?」張無忌道:「沒有。」謝遜道:「是了!說不定明天便有船隻來到,但說不定再過一百年也沒船經過。」張無忌歎道:「這荒島孤懸海中,非海船航道所經,咱們是否能重回中土,原屬十分渺茫。」

  謝遜道:「嗯,解藥是不易求的了。十香軟筋散的毒素留在體中,除了四肢乏力之外,可有其他害處?」張無忌道:「時候不長,也沒多大害處,但這劇毒侵肌蝕骨,日子久了,五臟六腑難免受損。」

  謝遜道:「是啊。那你怎能不儘早設法給周姑娘驅毒?你說周姑娘和你從小相識,當年你身中玄冥寒毒之時,她曾有惠於你。這等溫柔有德的淑女,到哪裏求去?難道你嫌她相貌不美麼?」張無忌道:「不,不,周姑娘倘若不美,天下哪裏還有美人?」謝遜道:「那我為你做主,娶了她為妻。這男女授受不親的腐禮,就不必顧忌了。」

  周芷若在旁聽著他二人說話,忽聽說到自己身上來了,羞得滿臉通紅,站起身來便走。謝遜躍起身來,張開雙手,攔在她身前,笑道:「別走,別走!今日我這媒人是做定的了。」周芷若嗔道:「謝老爺子,你為老不尊!咱們只盼想個法兒回歸中土,這當兒怎地說起這些不三不四的話來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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