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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八 恩斷義絕紫衫王(9)


  張無忌睜開眼來,道:「我怎地是狗咬呂洞賓,不識好人心了?你且說說。」

  趙敏笑道:「我若說得你服,你便如何?」張無忌道:「你慣會強辭奪理,我自然辯你不過。」趙敏笑道:「你還沒聽我說,心下早便虛了,早知我是對你一番好意。」

  張無忌「呸」了一聲道:「天下有這等好意!咬傷了我手背,不來賠個不是,那也罷了,再跟我塗上些毒藥,我寧可少受些你這等好意。」趙敏道:「嗯,我問你:是我咬你這口深呢,還是你咬殷姑娘那口深?」張無忌臉上一紅,道:「那……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,提它幹嗎?」趙敏道:「我偏要提。我在問你,你別顧左右而言他。」

  張無忌道:「就算是我咬殷姑娘那口深。可是那時候她抓住了我,我當時武功不及她,怎麼也擺脫不了,小孩子心中急起來,只好咬人。你又不是小孩子,我也沒抓住你,要你到靈蛇島來?」

  趙敏笑道:「這就奇了。當時她抓住了你,要你到靈蛇島來,你死也不肯來。怎地現下人家沒請你,你卻又巴巴地跟了來?畢竟是人大心大,什麼也變了。」張無忌臉上又一紅,笑道:「這是你叫我來的!」趙敏聽了這話,臉也紅了,心中感到一陣甜意。張無忌那句話似乎是說:「她叫我來,我死也不肯來。你叫我來,我便來了。」

  兩人半晌不語,眼光一相對,忙都避了開去。

  趙敏低下了頭,輕聲道:「好吧!我跟你說,當時你咬了殷姑娘一口,她隔了這麼久,仍念念不忘於你,我聽她說話的口氣啊,只怕一輩子也忘不了。我也咬你一口,也要叫你一輩子也忘不了我。」張無忌聽到這裏,才明白她的深意,心中感動,卻說不出話來。

  趙敏又道:「我瞧她手背上的傷痕,你這一口咬得很深。我想你咬得深,她也記得深。要是我也重重地咬你一口,卻狠不了這個心;咬得輕了,只怕你將來忘了我。左思右想,只好先咬你一下,再塗『去腐消肌膏』,把那些牙齒印兒爛得深些。」

  張無忌先覺好笑,隨即想到她此舉雖然異想天開,終究是對自己一番深情,歎了口氣,輕聲道:「我不怪你了。算是我狗咬呂洞賓,不識好人心。你待我如此,用不著這麼,我也決不會忘。」

  趙敏本來柔情脈脈,一聽此言,眼光中又露出狡獪頑皮之意,笑道:「你說:『你待我如此』,是說我待你如此不好呢,還是如此之好?張公子,我待你不好的事情很多,待你好的,卻沒一件。」張無忌道:「以後你多待我好一些,那就成了。」握住她左手放到口邊,笑道:「我也來狠狠地咬上一口,叫你一輩子也忘不了我。」

  趙敏突然一陣嬌羞,甩脫了他手,奔出艙去,一開艙門,險些與小昭撞了個滿懷。趙敏吃了一驚,暗想:「糟糕!我跟他這些言語,莫要都讓這小丫頭聽去啦,那可羞死人了!」不由得滿臉通紅,奔上了甲板。

  小昭走到張無忌身前,說道:「教主,我見金花婆婆和那醜姑娘從那邊走過,兩人都負著一隻大袋子,不知要搗什麼鬼。」

  張無忌嗯了一聲,他适才和趙敏說笑,漸涉於私,突然見到小昭,不免有些羞慚,又微感內疚,有點兒對這小妹子不起,心想小妹子其實對我更好,可是我從來沒對她這般說到了心坎兒裏去。他愣了一愣,才道:「是不是走向島北那山上的小屋?」小昭道:「不是,她二人一路向北,但沒上山,似乎在爭辯什麼。那金花婆婆好像很生氣的樣子。」

  張無忌走到船尾,遙遙瞧見趙敏俏立船頭,眼望大海,只不轉過身來,但聽得海中波濤忽喇忽喇地打在船邊,他心中也如波浪起伏,難以平靜。良久良久,眼見太陽從西邊海波中沒了下去,島上樹木山峰漸漸地陰暗朦朧,這才回進船艙。

  張無忌用過晚飯,向趙敏和小昭道:「我去探探義父,你們守在船裏吧,免得人多了給金花婆婆驚覺。」趙敏道:「那你索性再等一個更次,待天色全黑再去。」張無忌道:「是。」他惦記義父,心熱如沸,這一個更次可著實難熬。好容易等得四下裏一片漆黑,他站起身來,向趙敏和小昭微微一笑,走向艙門。

  趙敏解下腰間倚天劍,道:「張公子,你帶了此劍防身。」張無忌一怔,道:「你帶著的好。」趙敏道:「不!你此去我有點兒擔心。」張無忌笑道:「擔心什麼?」趙敏道:「我也說不上來。金花婆婆詭秘難測,陳友諒詭計多端,又不知你義父是否相信你就是他那『無忌孩兒』……唉,此島號稱『靈蛇』,說不定島上有什麼厲害的毒物,更何況……」她說到這裏,住口不說了。張無忌道:「更何況什麼?」趙敏舉起自己手來,在口唇邊做個一咬的姿勢,嘻嘻一笑,不由得臉兒紅了。張無忌知她說的是他表妹殷離,擺了擺手,走出艙門。

  趙敏叫道:「接著!」將倚天劍擲了過去。張無忌接住劍身,心頭又是一熱:「她對我這等放心,竟連倚天劍也借了給我。」

  他將劍插入腰帶,提氣便往島北那山峰奔去。他記著趙敏的言語,生怕草中藏有蛇蟲毒物,只往光禿禿的山石上落腳。只一盞茶功夫,已奔到山峰腳下,抬頭望去,見峰頂那茅屋黑沉沉的並無燈火,心想:「義父已安睡了麼?」但隨即想起:「他老人家雙目已盲,要燈火何用?」便在此時,隱隱聽得左首山腰中傳來說話聲音。他伏低身子,尋聲而往,聲音卻又聽不見了。

  這時一陣朔風自北吹來,刮得草木獵獵作響,張無忌乘著風聲,快步疾進,只聽得前面四五丈外,金花婆婆壓低著嗓子道:「還不動手?延延挨挨地幹什麼?」殷離道:「婆婆,你這麼幹,似乎……似乎對不起老朋友。謝大俠跟你數十年的交情,他信得過你,才從冰火島固歸中原。」金花婆婆冷笑道:「他信得過我?真笑話奇談了。他如信得過我,幹嗎不肯借刀於我?他回歸中原,只是要找尋義子,跟我有甚相干?」

  黑暗之中,依稀見到金花婆婆佝僂著身子,忽然丁的一聲輕響,她身前發出一下金鐵和山石撞擊之聲,過了一會,又是這麼一響。張無忌大奇,但生怕給二人發覺,不敢再走近前瞧個明白。只聽殷離道:「婆婆,你要奪他寶刀,明刀明槍地交戰,還不失為英雄行徑。眼下之事倘若傳揚出去,豈不為天下好漢恥笑?那滅絕師太已經死了,你又要屠龍刀何用?」

  金花婆婆大怒,伸直了身子,厲聲道:「小丫頭,當年是誰在你父親掌底救了你的小命?現下人大了,就不聽婆婆吩咐!這謝遜跟你非親非故,何以要你一鼓勁兒地護著他?你倒說來聽聽。」她語氣嚴峻,嗓音卻低,似乎生怕被峰頂的謝遜聽到了,其實峰頂和此處相距極遠,只要不是以內力傳送,便高聲呼喊,也未必能聽到。

  殷離將手中拿著的一袋物事往地卞一摔,嗆啷啷一陣響亮,跟著退開了三步。

  金花婆婆厲聲道:「怎樣?你羽毛豐了,便想飛了,是不是?」張無忌雖在黑暗之中,仍可見到她晶亮的目光如冷電般威勢迫人。殷離道:「婆婆,我決不敢忘你救我性命、教我武藝的大恩。可是謝大俠是他……是他的義父啊。」金花婆婆哈哈一聲乾笑,說道:「天下竟有你這等癡丫頭!那姓張的小子摔在西域萬丈深谷之中,那是你親耳聽到武烈、武青嬰他們說的。你還不死心,硬將他們擄了來,詳加拷問,他們一切說得明明白白了,難道這中間還有假的?這會兒那姓張的小子屍骨都化成灰啦,你還念念不忘於他。」

  殷離道:「婆婆,我心中可就撇不下他。也許,這就是你說的什麼……什麼前世的冤孽!」金花婆婆歎了口氣,說道:「別說當年這孩子不肯跟咱到靈蛇島來,就算跟你成了夫妻,他死也死了,又待怎地?幸虧他死得早,要是這當口還不死啊,見到你這般模樣,又怎能愛你?你眼睜睜地瞧著他愛上別個女子,心中怎樣?」這幾句話語氣已大轉溫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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