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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八 恩斷義絕紫衫王(7)


  四人片刻間到了山岡之巔。只見謝遜雙手出招極短,只守不攻,直至敵人拳腳攻近,才以小擒拿手拆解。這般打法一時可保無虞,但要擊敵取勝,卻也甚難。張無忌站在一棵大松樹下,見義父滿臉皺紋,頭髮已白多黃少,比之當日分手之時已蒼老了許多,想是這十年來獨處荒島,日子過得甚是艱辛,心下不由得甚是難過,胸口一陣激動,忍不住便要代他打發了敵人,上前相認。趙敏知他心意,捏一捏他手掌,搖了搖頭。

  只聽金花婆婆說道:「季長老,你的『陰山掌大九式』馳譽江湖,何必鬼鬼祟祟地變作綿掌招式?鄭長老更加不成話了,你將『回風拂柳拳』暗藏在八卦拳中,金毛獅王謝大俠便不知道了……咳咳……」

  謝遜看不見敵人招式,對敵時便即吃虧,加之那季鄭二老十分狡獪,出招時故意變式,令他捉摸不定。金花婆婆這一點破,他已胸有成竹,乘著鄭長老拳法欲變不變之際,呼的一拳擊出,正好和鄭長老擊來的一拳相抵。鄭長老退了兩步,方得拿定樁子。季長老從旁揮掌相護,使謝遜無暇追擊。

  張無忌瞧這丐幫二長老時,見那季長老矮矮胖胖,滿臉紅光,倒似個肉莊屠夫,那鄭長老卻憔悴枯瘦,面有菜色,才不折不扣似個丐幫人物。兩人背上都負著八隻布袋。遠處站著個三十歲上下的青年,也穿著丐幫服色,但衣衫漿洗得乾乾淨淨,背上竟也負著八隻布袋,以他這等年紀,居然已做到丐幫的八袋長老,可說極為罕有。忽聽那人說道:「金花婆婆,你明著不助謝遜,這口頭相助,難道不算麼?」

  金花婆婆冷冷地道:「閣下也是丐幫中的長老麼?恕老婆子眼拙,倒沒會過。」那人道:「在下新入丐幫不久,婆婆自是不識。在下姓陳,草字友諒。」金花婆婆自言自語:「陳友諒?陳友諒?沒聽見過。」

  驀聽得吆喝之聲大作,鄭長老左臂上又中了謝遜一拳,在旁觀鬥的三名丐幫弟子又挺兵刃上前圍攻。這三人武功不及季鄭二長老,本來反而礙手礙腳,但謝遜目盲之後從未和人動手過招,絕無臨敵經驗,今日初逢強敵,敵人在拳腳之中再加上兵刃,聲音混雜,方位難辨,頃刻之間,肩頭中了一拳。

  張無忌見情勢危急,正要出手,趙敏低聲道:「金花婆婆豈能不救?」張無忌略一遲疑,只見金花婆婆仍拄著拐杖,微微冷笑,並不上前相援。便在此時,謝遜左腿又給鄭長老重重踢中了一腳。謝遜一個踉蹌,險些兒摔倒。

  張無忌手中早已扣好了七粒小石子,這時再也不能忍耐,右手一振,七粒小石子疾飛而出,分擊五人。石子未到,猛見黑光閃動,嗤的一聲響,三件兵刃登時削斷,五個人中有四人給齊胸斬斷,分為八截,四面八方地摔下山麓,只鄭長老斷了一條右臂,跌倒在地,背心上還嵌了張無忌所發的兩粒石子。那四個遭斬之人身上也均嵌了石子,只是刀斬在先,中石在後,張無忌這二下出手,倒是多餘的了。

  這一下變故來得快極,眾人無不心驚。但見謝遜手中提著一柄黑沉沉的大刀,正是號稱「武林至尊」的屠龍寶刀。他橫刀站在山巔,威風凜凜,宛如天神一般。

  張無忌自幼便見過這柄寶刀?卻沒想到其鋒銳威猛,竟至如斯。

  金花婆婆喃喃道:「武林至尊,寶刀屠龍!武林至尊,寶刀屠龍!」

  鄭長老一臂斬落,背上又給石子打中,痛得殺豬似地大叫。陳友諒臉色慘白,朗聲道:「謝大俠武功蓋世,佩服,佩服。這位鄭長老請你放下山去,在下抵他一命便是,便請謝大俠動手!」此言一出,眾人盡皆動容,沒料到此人倒也義氣深重。張無忌心中不由得好生敬重。

  謝遜道:「陳友諒,嗯,你倒是條好漢,將這姓鄭的抱了去吧,我也不來難為於你!」陳友諒道:「在下先謝過謝大俠不殺之恩。只丐幫已有五人命喪謝大俠之手,在下十年之內倘若習武有成,當再來了斷今日恩仇。」謝遜心想,自己只須踏上一步,寶刀一揮,此人萬難逃命,在這兇險之極的當口,居然還敢說出日後尋仇的話來,算得極有膽色,便道:「老夫若再活得十年,自當領教。」陳友諒抱拳向金花婆婆行了一禮,說道:「丐幫擅闖貴島,這裏謝罪了!」抱起鄭長老,大踏步走下山去。

  金花婆婆向張無忌瞪了一眼,冷冷地道:「你這小老兒好准、好強的打穴手法啊。你為何一共發了七粒石子?本想一粒打陳友諒,一粒便來打我是不是?」張無忌見她識破了自己扣著七石的原意,卻沒識破自己本來面目,便不回答,只微微一笑。金花婆婆厲聲道:「小老兒,你尊姓大名啊?假扮水手,一路跟著我老婆婆,卻是為何?在金花婆婆面前弄鬼,你還要性命不要?」張無忌不擅撒謊,一怔之下,答不上來。

  趙敏放粗了嗓子說道:「咱們巨鯨幫向在海上找飯吃,做的是沒本錢買賣。老婆婆出的金子多,便送你一趟又待如何?這位兄弟瞧著丐幫恃多欺人,忍不住出手相援,原是好意,沒料到謝大俠武功如此了得,倒顯得我們多事了。」她學的雖是男子聲調,但仍不免尖聲尖氣,聽來十分刺耳。只是她化裝精妙,活脫是個黃皮精瘦的老兒,金花婆婆倒也沒瞧出破綻。

  謝遜左手一揮,說道:「多謝了!唉,金毛獅王虎落平陽,今日反要巨鯨幫相助。一別江湖二十載,武林中能人輩出,我何必還要回來?」說到最後這幾句話時,語調中充滿了意氣消沉、感慨傷懷之情。适才張無忌手發七石,勁力之強,世所罕有,謝遜聽得清清楚楚,既震驚武林中有這等高手,又自傷今日全仗屠龍刀之助,方得脫困於宵小的圍攻,回思二十餘年前王盤山氣懾群豪的雄風,當真如同隔世。

  金花婆婆道:「謝三哥,我知你不喜旁人相助,是以沒出手,你不見怪吧?」張無忌聽她竟然稱他義父為「三哥」,心中微覺詫異,他不知義父排行第三,而瞧金花婆婆的年紀,顯然又較他義父為老。只聽謝遜道:「有什麼見怪不見怪?你這次回去中原,可探聽到了我那無忌孩兒什麼訊息?」

  張無忌心頭一震,只覺一隻柔軟的手掌伸了過來緊緊地握住他手,知道趙敏不欲自己於此刻上前相認,适才沒聽她話,貿然發石相帛,已然冒昧,只因關切太過,不能讓謝遜受人欺淩,此刻忍得一時,卻無關礙。

  金花婆婆道:「沒有!」謝遜長歎一聲,隔了半晌,才道:「韓夫人,咱們兄妹一場,你可不能騙我瞎子。我那無忌孩兒,當真還活在世上麼?」

  金花婆婆遲疑未答。蛛兒突然說道:「謝大俠……」金花婆婆左手伸出,緊緊扣住她手腕,瞪眼相視,蛛兒便不敢再說下去了。謝遜道:「殷姑娘,你說,你說!你婆婆在騙我,是不是?」蛛兒兩行眼淚從臉頰上流了下來。金花婆婆右掌舉起,放在她頭頂,只須蛛兒一言說得不合她心意,內力一吐,立時便取了她性命。蛛兒道:「謝大俠,我婆婆沒騙你。這一次我們去中原,沒打聽到張無忌的訊息。」金花婆婆聽她這麼說,右掌便即提起,離開了她腦門,但左手仍扣著她手腕。

  謝遜道:「那麼你們打聽到了什麼消息?明教怎樣了?咱們那些故人怎麼樣?」

  金花婆婆道:「不知道。江湖上的事,我沒去打聽。我只是要去找害死我丈夫的番僧算賬,還要找峨嵋派的滅絕老尼,報那一劍之仇,其餘的事,老婆子也沒放在心上。」

  謝遜怒道:「好啊,韓夫人,那日你在冰火島上,對我怎樣說來?你說我張五弟夫婦為了不肯吐露我藏身的所在,在武當山上給人逼得雙雙自刎;我那無忌孩兒成為沒人照料的孤兒,流落江湖,到處受人欺淩,慘不堪言,是也不是?」金花婆婆道:「不錯!」謝遜道:「你說他遭人打了一掌玄冥神掌,日夜苦受煎熬。你在蝴蝶谷中曾親眼見過他,要他到靈蛇島來,他卻執意不肯,是不是?」金花婆婆道:「不錯!我若騙了你,天誅地滅,金花婆婆比江湖上的下三濫還不如,我死了的丈夫在地下也不得安穩。」

  謝遜點點頭,道:「殷姑娘,你當真見過無忌?」蛛兒道:「是啊!那天我苦勸他來靈蛇島,他非但不聽,反而咬了我一口。我手背上牙齒痕還在,決不是假的。我……我好生記掛他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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