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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六 俊貌玉面甘毀傷(6)


  張無忌道:「本人已恕了范右使的過失,何苦再又如此?身當大事之際,唯須從權。范右使,此事不必再提。」忙取出金創藥,為他敷了傷處,撕下自己衣襟,給他包紮好了,心知此人性烈,別說言語中得罪不得,臉色上也不能使他有半分難堪。他說得出做得到,恐怕日後真的會自刎謝罪,想到他為本教受了這等重大折磨,心中大是感動,突然跪倒,說道:「范右使,你有大功於本教,受我一拜。你再殘害自身,便是說我無德無能,不配當此教主大任,我自當立即辭去教主之位。我年幼識淺,處事多錯,要請你多多原諒。」范遙、楊逍、韋一笑見教主跪倒,忙一起拜伏在地。

  楊逍垂淚道:「范兄弟,你休得再是如此。本教興衰全系教主一人。教主令旨,你可千萬不能違背。」范遙拜道:「屬下今日比劍試掌,對教主已死心塌地地拜服。苦頭陀性情乖張,還請教主原宥。」張無忌雙手扶他起身。此後兩人相互知心,再無隔閡。

  范遙當下再陳述投入汝陽王府後所見所聞。

  那汝陽王察罕特穆爾實有經國用兵的大才,雖握兵權,朝政卻受奸相把持,加之當今皇帝昏庸無道,更兼連年南北天災,弄得天下大亂,民心沸騰,全仗汝陽王征討攻伐,擊潰義軍無數。可是此滅彼起,歲無寧日,汝陽王忙於調兵遣將,只得將撲滅江湖上教派幫會之事,暫且擱置不理。

  數年之後,他一子一女長大,世子庫庫特穆爾隨父帶兵,女兒敏敏特穆爾統率蒙漢西域的武士番僧,向門派幫會大舉進擊。成昆暗中助她策劃,乘著六大派圍攻光明頂之際,由趙敏帶同大批高手,企圖乘機坐收漁人之利,將明教和六大派一鼓剿滅。綠柳山莊中下毒等等情由,便因此而起。當時范遙奉命保護汝陽王,西域之行沒能參與,直到後來方始得知。范遙說道,他雖在汝陽王府中毫不露形跡,但因他來自西域,趙敏便不讓他參與西域之役,說不定這也是成昆出的主意。

  趙敏以西域番僧所獻的毒藥「十香軟筋散」,暗中下在從光明頂歸來的六大派高手飲食之中。「十香軟筋散」無色無臭,味同清水,混入菜肴之中,絕難分辨得出。這毒藥的藥性一發作,登時全身筋骨酸軟,過得數日後,雖能行動如常,內力卻已半點發揮不出,因此六大派遠征光明頂的眾高手在東還之時,一一分別就擒。只是在對少林派空性所率的第三撥人下毒時給撞破了,真刀真槍地動起手來。空性為阿三所殺,餘人不敵趙敏手下眾多高手,戰死十多人後,盡數遭擒。

  此後趙敏便率人進襲中原六大派的根本之地,第一個便挑中了少林派。少林寺防衛嚴密,要想混入寺中下毒,可大大不易,不比行旅之間,須得在市鎮客店中借宿打尖,下毒輕而易舉。既不能下毒,便即恃眾強攻。

  范遙說道:「郡主要對少林寺下手,怕人手不足,又從大都調了一批人去相助,那便由我率領,正好趕上了圍擒少林群僧之役。少林派向來對本教無禮,讓他們多吃些苦頭,正是人心大快。就算將少林派的臭和尚們一起都殺光了,苦頭陀也不皺一皺眉頭。教主,你又要不以為然了,哈哈,對不起!」

  楊逍插口道:「兄弟,那些羅漢像轉過了身子,是你做的手腳了?」范遙笑道:「我見郡主叫人在羅漢像背上刻下了那十六個字,意圖嫁禍本教,我後來便又悄悄回去,將羅漢像推轉。大哥,你們倒真心細,這件事還是叫你們瞧了出來。那時候你可想得到是兄弟麼?」楊逍道:「我們推敲起來,對頭之中,似有一位高手在暗中維護本教,可怎能想得到竟是我的老搭檔好兄弟!」四人盡皆大笑。

  楊逍隨即向范遙簡略說明,明教決意和六大派捐棄前嫌,共抗蒙古,因此定須將眾高手救出。

  范遙道:「敵眾我寡,單憑我們四人,難以辦成此事,須當尋得十香軟筋散的解藥,給那一干臭和尚、臭尼姑、牛鼻子們服了,待他們回復內力,一哄沖出,攻韃子們個措手不及,然後一齊逃出大都。」明教向來和少林、武當等名門正派是對頭冤家,他言語中對六大門派眾高手毫不客氣。楊逍連使眼色,范遙絕不理會。張無忌對這些小節卻不以為意,拍手說道:「范右使之言不錯,只不知如何能取得十香軟筋散的解藥?」

  范遙道:「我從不開口,因此郡主雖對我頗加禮敬,卻向來不跟我商暈什麼要緊事。只有她一個人自言自語,對方卻默然不答話,豈不掃興?加之我來自西域小國,她亦不能將我當作心腹,因此那十香軟筋散的解藥是什麼,我卻沒法知道。不過我知此事牽涉重大,暗中早就留上了心。如我所料不錯,那麼這毒藥和解藥是由玄冥二老分掌,一個管毒藥,一個管解藥,且經常輪流掌管。」

  楊逍歎道:「這位郡主娘娘心計之工,尋常鬚眉男子也及她不上。難道她對玄冥二老也不放心麼?」范遙道:「一來當是不放心,二來也更加穩當。好比咱們此刻想偷盜解藥,就不知是找鹿杖客好呢,還是找鶴筆翁好。而且,聽說毒藥和解藥的氣味顏色全然無異,只有掌藥之人知曉,旁人去偷解藥,說不定反而偷了毒藥。那十香軟筋散另有一般厲害處,中了此毒後,筋萎骨軟,不用說了,倘若未獲得解毒,第二次再服毒藥,就算只一點兒粉末,也立時血逆氣絕,無藥可救。」

  韋一笑伸了伸舌頭,說道:「如此說來,解藥是萬萬不能偷錯的。」范遙道:「話雖如此,卻也不打緊。咱們只管把玄冥二老身上的藥都偷了來,找個華山派、崆峒派的小角色來試一試,哪一種藥整死了他,便是毒藥了,這還不方便麼?」

  張無忌知他邪性甚重,不把旁人的性命放在心上,只笑了笑,說道:「那可不好。說不定咱們辛辛苦苦偷來的兩種都是毒藥。」

  楊逍一拍大腿,說道:「教主此言有理。咱們昨晚這麼一鬧,或許把郡主嚇怕了,竟把解藥收在自己身邊。依我說,咱們須得先行查明解藥由何人掌管,然後再計議行事。」他沉吟片刻,說道:「兄弟,那玄冥二老生平最喜歡的是什麼調調兒?」

  范遙笑道:「鹿好色,鶴好酒,還能有什麼好東西了?」楊逍問張無忌道:「教主,可有什麼藥物,能使人筋骨酸軟,使不出內力,便好似中了十香軟筋散一般?」張無忌想了想,笑道:「要令人全身乏力,昏昏欲睡,內力提不上來,那並不難,只不過用在高手身上,不到半個時辰,藥力便消。要像十香軟筋散那麼厲害,可沒法子。」

  楊逍笑道:「有半個時辰,那也夠了。屬下倒有一計在此,只不知是否管用,要請教主斟酌。雖說是計,說穿了不值一笑。范兄弟設法去邀鶴筆翁喝酒,酒中下了教主所調的藥物。范兄弟先鬧將起來,說是中了鶴筆翁的十香軟筋散,那時解藥在何人身上,當可查知,乘機便即奪藥救人。」

  張無忌道:「此計是否可行,要瞧那鶴筆翁的性子如何而定,范右使你看怎樣?」

  范遙將此事從頭至尾虛擬想像一遍,覺得這條計策雖然簡易,倒也並沒破綻,說道:「我想楊大哥之計可行。鶴筆翁性子狠辣,卻不及鹿杖客陰毒多智,只須解藥在鶴筆翁身上,我武功雖不及他,當能對付得了。」楊逍道:「要是在鹿杖客身上呢?」

  范遙皺眉道:「那便棘手得多。」他站起身來,在山岡旁走來走去,隔了良久,雙手一拍,道:「只有這樣,那鹿杖客精明過人,若要相欺,多半會給他識破機關,只有抓住了他虧心之事,硬碰硬地威嚇,他權衡輕重,就此屈從也未可知。當然,這般蠻幹說不定會砸鍋,冒險不小,可是除此之外,似乎別無善策。」

  楊逍道:「這老兒有什麼虧心事?他人老心不老,有什麼把柄落在兄弟手上麼?」范遙道:「今年春天,汝陽王納妾,邀我們幾個人在花廳便宴。汝陽王誇耀他新妾美貌,命新娘娘出來敬酒。我見鹿杖客一雙賊眼骨溜溜地亂轉,咽了幾口饞涎,委實大為心動。」韋一笑道:「後來怎樣?」范遙道:「後來也沒怎樣,那是王爺的愛妾,他便有天大膽子,也不敢打什麼歹主意。」韋一笑道:「眼珠轉幾轉,可不能說是什麼虧心事啊?」

  范遙道:「不是虧心事,可以將他做成虧心事。此事要偏勞韋兄了,你施展輕功,去將汝陽王的愛姬劫來,放在鹿杖客床上。這老兒十之七八,定會按捺不住,就此胡天胡地一番。就算他真能臨崖勒馬,我也會闖進房去,叫他百口莫辯,水洗不得乾淨,只好乖乖地將解藥雙手奉上。」楊逍和韋一笑同時拍手笑道:「這個栽贓的法兒大是高明。憑他鹿杖客奸似鬼,也要鬧個灰頭土臉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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