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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二 群雄歸心約三章(8)


  張無忌聽外公和舅父如此說,心中難過,說道:「當年陽教主曾有一通遺書,我從秘道中帶將出來,原擬大家傷癒之後傳觀。陽教主的遺命是要我義父金毛獅王暫攝教主之位。」說著從懷中取出那封遺書,交給楊逍。

  彭瑩玉道:「張大俠,大丈夫身當大變,不可拘泥小節。謝獅王是你義父,猶似親父一般,自來子繼父職,謝獅王既不在此,便請你依據陽教主遺言,暫攝教主尊位。」眾人齊道:「此言最是。」

  張無忌耳聽得殺聲漸近,心中惶急加甚,一時沒了主意,尋思:「此刻救人重于一切,其餘盡可緩商。」朗聲道:「各位既然如此見愛,小子若再不允,反成明教的大罪人了。小子張無忌,暫攝明教教主職位,度過今日難關之後,務請各位另擇賢能。」

  眾人齊聲歡呼,雖大敵逼近,禍及燃眉,但人人喜悅之情,見於顏色。均想明教自前教主陽頂天暴斃,統率無人,一個威震江湖的大教竟鬧得自相殘殺、四分五裂。脫教遠去者有之,置身事外者有之,自立門戶者有之,為非作歹者亦有之,互相爭鬥者更有之,從此一蹶不振,危機百出。今日重立教主,中興可期,如何不令人大為振奮?能行動的便即拜倒。殷天正、殷野王雖是尊親,亦無例外。

  張無忌忙拜倒還禮,說道:「各位請起。楊左使,請你傳下號令:本教上下人等,一齊退入秘道。」

  楊逍道:「是!謹遵教主令諭。啟稟教主,咱們命烈火旗縱火阻敵,將光明頂上房舍盡數燒了。敵人只道咱們已然逃走。不知可好?」張無忌道:「此計大妙,請楊左使傳令。」心想:「此法當年朱長齡便曾使過,計策本身原是好的,只不過他是用來騙我而已。」

  楊逍當即傳令出去,撤回守禦各處的教眾,命洪水、烈火二旗斷後,其餘各人,退入秘道。眾人進入楊不悔閨房,拆去床鋪,露出秘道的洞口。明教是主,天鷹教是客,當下命天鷹教教眾先退,跟著是天地風雷四門,光明頂上諸般職事人員,銳金、巨木、厚土三旗,五散人和韋一笑等先後退入。此時洪水旗人眾噴射毒水,著體腐爛,稍阻敵人攻勢。待張無忌和楊逍退入不久,洪水旗諸人分別進來,東西兩面已火光燭天。

  這場火越燒越旺,烈火旗人眾手執噴筒,不斷噴射西域特產的石油。那石油近火即燃,最是厲害不過,來攻的各門派人數雖多,卻畏火不敢逼近,只四面團團圍住,不令明教人眾漏網。烈火旗人眾進入秘道後關上閘門。不久房舍倒塌,將秘道的入口掩在火焰之下。

  這場大火直燒了兩日兩夜,兀自未熄。光明頂是明教總壇所在,百餘年的經營,數百間美輪美奐的廳堂屋宇盡成焦土。來攻敵人待火勢略熄,到火場中翻尋時,見到不少明教戰死者的屍首,皆已燒成焦炭,面目不可辨認,只道明教教眾寧死不降,人人自焚而死,楊逍、韋一笑等都已命喪火場之中。

  天鷹教與明教人眾按著秘地道圖,分別入住一間間石室。此時已深入地底,上面雖烈火熊熊,在秘道中卻聽不到半點聲音,也絲毫不覺炎熱。眾人帶足了糧食清水,便一兩個月不出去也不致饑渴。明教和天鷹教人眾各歸本旗、本壇,全都肅靜無聲。眾人均知這秘道是向來不許擅入的聖地,承蒙教主恩典,才得進來避難,淮也不敢任意走動。

  楊逍等首腦人物都聚在陽頂天的遺骸之旁,聽張無忌述說如何見到陽前教主的遺書、如何練成乾坤大挪移心法。他說畢,將記述心法的羊皮交給楊逍。楊逍不接,躬身說道:「陽前教主的遺書上寫得明白:『乾坤大挪移心法暫由謝遜接掌,日後轉奉新教主。』這份心法,自當由教主掌管。」

  眾人傳閱陽頂天的遺書,盡皆慨歎,說道:「哪料到陽教主一世神勇睿智,竟因夫婦之情而致走火歸天。咱們若得早日見此遺書,何致有今日的一敗塗地。」各人想到死難同伴之慘、自己狼狽逃命之辱,無不咬牙切齒地痛駡成昆。

  楊逍道:「這成昆雖是陽教主夫人的師兄、是金毛獅王的師父,可是我們以前都未能見他一面,可見此人心計之工。原來數十年前,他便處心積慮地要摧毀本教。」周顛道:「楊左使、韋蝠王,你們都墮入了他的道兒而不覺,也可算得無能。」他本想扯上殷天正,礙于教主的情面,將「白眉老兒」四個字咽入了肚裏。楊逍臉上一紅,說道:「總算天網恢恢,疏而不漏,這成昆惡賊終究命喪野王兄的掌底。」烈火旗掌旗使辛然恨恨地道:「成昆這惡賊作了這麼大的孽,倒給他死得太便宜了。」

  眾人議論了一會兒,其後分別靜坐用功,療養傷勢。

  在秘道中過了七八日,張無忌的劍創已好了九成,結了個寸許長的疤,當即為受了外傷的弟兄治療,雖藥物多缺,但他針灸推拿,當真著手成春。眾人初時只道這位少年教主武功深不可測,豈知他醫道竟也如此精湛,幾可直追當年的「蝶谷醫仙」胡青牛。

  再過數日,張無忌劍傷痊癒,當即運起九陽神功,給楊逍、韋一笑及五散人逼出體內幻陰指的寒毒。三日之間,眾大高手內傷盡去,無不意氣風發,便要衝出秘道,盡殲來攻之敵。張無忌道:「各位傷勢已愈,內力未純,既已忍耐多日,索性便再等幾天。」

  這數日中,人人加緊磨練,武功淺的磨刀礪劍,武功深的練氣運勁,自從六大派圍攻光明頂以來,明教始終挨打受辱,這口怨氣可實在憋得狠了。

  這天晚間,楊逍將明教的教義宗旨、教中歷代相傳的規矩、明教在各地支壇的勢力、教中首要人物才能性格,一一向張無忌詳為稟告。

  只聽得鐵鍊丁當聲響,小昭托了茶盤,送上茶來。張無忌道:「楊左使,這小姑娘近來無甚過犯,請你打開鐵鎖,放了她吧!」楊逍道:「教主有令,敢不遵從。」叫楊不悔進來,說道:「不悔,教主吩咐,你給小昭開了鎖吧。」楊不悔道:「那鑰匙放在我房裏的抽屜中,沒帶下來。」張無忌道:「那也不妨,鑰匙想來也燒不爛。」

  楊逍待女兒和小昭退出,說道:「教主,小昭這小丫頭年紀雖小,卻極為古怪,對她不可不加提防。」張無忌問道:「這小姑娘來歷如何?」楊逍道:「半年之前,我和不悔下山遊玩,見到她一人在沙漠之中,撫著兩具屍首哭泣。我們上前查問,她說死的二人是她爹娘。她爹爹在中原得罪了官府,一家三口被充軍來到西域,前幾日因不堪蒙古官兵淩辱,逃了出來,她爹娘終於傷發力竭,雙雙斃命。我見她小小一個女孩,孤苦伶仃,雖容貌奇醜,說話倒也不蠢,便給她葬了父母,收留了她,叫她服侍不悔。」

  張無忌點了點頭,心想:「原來小昭父母雙亡,身世極是可憐,跟我竟是一般。」

  楊逍續道:「我們帶小昭來到光明頂上之後,有一日我教不悔武藝,小昭在旁聽著,怎知我解釋到六十四卦方位之時,不悔尚未領悟,小昭的眼光已射到了正確的方位之上。」張無忌道:「想是她天資聰穎,悟性比不悔妹子快了一點。」

  楊逍道:「初時我也這麼想,倒很高興,但轉念一想,起了疑心,故意說了幾句極難的口訣,那是我從未教過不悔的。其時日光西照,地火明夷,水火未濟,我故意說錯了方位,只見她眉頭微蹙,竟然發覺了我的錯處。從此我便留上了心,知道這小姑娘曾得高人傳授,身懷上乘武功,到光明頂上非比尋常,乃有所為而來。」

  張無忌道:「或者她父親精通易理,那是家傳之學,亦未可知。」

  楊逍道:「教主明鑒:文士所學的易理,和武功中的易理頗有不同。倘若小昭所學竟是她父母所傳,那麼她父母當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了,又怎能受蒙古官兵淩辱而死?我其時不動聲色,過了幾口,才閑閑問起她父母的姓名身世。她推得乾乾淨淨,竟不露絲毫痕跡。當時我也不發作,只叮囑不悔暗中留神。有一日我說個笑話,不悔哈哈大笑,小昭在旁聽著,忍不住也笑了起來。其時她站在我和不悔背後,只道我父女瞧不見她,豈知不悔手中正在把玩一把匕首,那匕首明淨如鏡,將她笑容清清楚楚地映了出來。她卻哪裏是個醜丫頭?容貌比之不悔美得多了。而且她的面貌和一人十分相似,這個人和明教卻有大大的干係。待我轉過頭來,她立時又變成了擠眼歪嘴的怪相。」

  張無忌微笑道:「要整日假裝這怪樣,當真不易。」心想:「楊左使是何等精明厲害的人物,小昭這小丫頭在他面前耍花腔,自然瞞他不過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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