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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一 排難解紛當六強(4)


  張無忌微笑道:「天下武學殊途同歸,強分派別,乃是人為,這路龍爪手的擒拿功夫也未必是貴派所獨有。」心中卻也暗暗佩服:「這龍爪手如此厲害,必是經少林派數百年來千錘百煉,實已可說是不敗的武功,我若非也以龍爪手與他對攻,要以別的拳法取勝,確也當真十分艱難。何況我所學過的拳法掌法,比之少林派中的二三流人物尚且不如,怎及得上這位少林三大神僧之一的空性大師?」

  空性低頭沉思,一時想不通其中道理,說到這龍爪手上的造詣,便師兄空聞、空智,甚至當年空見師兄,也均及自己不上,何以這少年接連兩招,都能後發先至,而且出招的手法勁力、方向部位,更加穩迅兼備,便如有數十年苦練之功一般?一時便想到了西域少林的苦慧禪師身上,但苦慧禪師不會龍爪手,那是寺中高僧眾所周知的,該當與西域少林無關。

  他呆呆不語,廣場上千餘人的目光一齊凝注在他臉上。适才兩人動手過招,倏忽兩下,便即分開,除了第一流高手之外,餘人都沒瞧出誰勝誰敗,但眼見張無忌行若無事,空性卻皺起眉頭苦苦思索,顯然優劣已判。

  空性突然間大聲吆喝,縱身而上,雙手猶如狂風驟雨,「捕風式」、「捉影式」、「撫琴式」、「鼓瑟式」、「批亢式」、「禱虛式」、「抱殘式」、「守缺式」,八式連環,疾攻而至。張無忌神定氣閑,依式而為,捕風捉影、撫琴鼓瑟、批亢搗虛、抱殘守缺,接連八招,招招後發而先至。

  空性神僧這八式連環的龍爪手綿綿不絕,便如是一招中的八個變化一般,快捷無比,哪知他快張無忌更快,每一招都占了先手。空性每出一招,便給逼得倒退一步,退到第七步時,「抱殘式」和「守缺式」穩凝如山般使將出來。這兩式是龍爪手中最後第三十五、三十六式,一瞥之下,似乎破綻百出,施招者手忙腳亂,竭力招架,其實這兩招似守實攻,大巧若拙,每一處破綻中都隱伏著厲害無比的陷阱。龍爪手本來走的是剛猛路子,但到了最後兩式時,剛猛中暗藏陰柔,已到了返璞歸真、爐火純青的境界。

  張無忌一聲清嘯,踏步而上,抱殘守缺兩招虛式一帶,突然化作一招「拿雲式」,中宮直攻而入。

  空性大喜,暗想:「終叫你著了我道兒。」眼見他一條右臂已陷入重圍,再也不能全身而退,當下雙掌回擊,陡然圈轉,呼的一響,往他臂彎上擊了下去。空性是有道高僧,見這少年精通少林絕藝,生怕他和本門確有淵源,何況先前數招中他明明已抓到自己重穴,都是有意縮手相讓,因此這一招便也沒下殺手,只求將他右臂震斷便算。豈知雙掌掌緣剛和他右臂相觸,突覺一股柔和而厚重的勁力從他臂上發出,擋住了自己雙掌下擊。便在此時,張無忌右手五指也已虛按在空性胸口膻中穴的周遭。

  在這一瞬之間,空性心中登時萬念俱灰,只覺數十年來苦練武功、稱雄江湖,全成一場幻夢,點了點頭,緩緩說道:「曾施主比老衲高明得多了。老衲心服口服,甘拜下風」。左手抓住右手的五根手指,運施勁力,正要將之折斷,突覺左腕上一麻,勁道全然使不出來,正是張無忌的手指在他手腕穴道上輕輕拂過。只聽他朗聲說道:「晚輩以少林派的龍爪手勝了大師,于少林威名有何妨礙?晚輩若不是以少林絕藝和大師對攻,天下再無第二門武功,能占得大師半點上風。」

  空性一時憤激,原想自斷五指,終身不言武功,聽他如此說,但覺對方言語行事,處處對本門十分回護,若非如此,少林派千百年來的威名,可說在自己手中損折無遺,自己豈非成了少林一派的大罪人?言念及此,不由得對他大是感激,眼中淚光瑩瑩,合十說道:「曾施主仁義過人,老衲既感且佩。」張無忌深深一揖,說道:「晚輩犯上不敬,還須請大師恕罪。」

  空性微微一笑,說道:「這龍爪手到了曾施主手中,竟然能有如此威力,老衲以前做夢也料想不到,日後有暇,還望駕臨敝寺,老衲要一盡地主之誼,多多請教。」本來武林中人說到「請教」兩字,往往含有挑戰之意,但空性語意誠懇,確是佩服對方武術,自愧不如,誠心求教。這語意旁人都聽了出來。

  張無忌忙道:「不敢,不敢。少林派武功博大精深,晚輩年幼學淺,深盼他日得有機緣,求大師多加指點。」他這幾句話發自肺腑,也說得懇切之極。

  空性在少林派中身份極為崇高,雖因生性淳樸,全無治事之才,在寺中不任重要職司,但人品武功,素為僧眾推服。少林派中自空智以下見他如此,既覺氣沮,對張無忌顧全本派顏面也暗暗感激,都覺今日之事,本門是決計不能再出手向他索戰的了。

  空智大師是這次六大派圍攻明教的首領,眼見情勢如此,心中尷尬,魔教覆滅在即,卻給這一個無名少年插手阻撓,倘若便此收手,豈不讓天下豪傑笑掉了牙齒?一時拿不定主意,斜眼向華山派的掌門人神機子鮮于通使了個眼色。

  鮮于通足智多謀,是這次圍攻明教的軍師,見空智大師使眼色向自己求救,當即摺扇輕揮,緩步而出。

  張無忌見來者是個四十餘歲的中年文士,眉目清秀,俊雅瀟灑,心中先存了三分好感,拱手道:「請了,不知這位前輩有何見教。」鮮于通尚未回答,殷天正道:「這是華山派掌門鮮于通,武功平常,詭計多端。」張無忌一聽到鮮于通之名,暗想:「這名字好熟,什麼時候聽見過啊?」只見鮮于通走到身前一丈開外,立定腳步,拱手說道:「曾少俠請了!」張無忌還禮道:「鮮于掌門請了。」

  鮮于通道:「曾少俠神功蓋世,連敗崆峒諸老,甚且少林神僧亦甘拜下風,在下佩服之至。不知是哪位前輩高入門下,調教出這等近世罕見的少年英俠出來?」

  張無忌一直在思索什麼時候聽人說起過他的姓名,沒答他的問話。

  鮮于通仰天打個哈哈,朗聲道:「不知曾少俠何以對自己的師承來歷,也有這等難言之隱?古人言道:『見賢思齊,見不賢……』」

  張無忌聽到「見賢思齊」四字,猛地裏想起「見死不救」來,登時記起,八年前在蝴蝶谷中之時,胡青牛曾對他言道:華山派的鮮于通害死了他妹子。當時張無忌小小的心靈中曾想:「這鮮于通如此可惡,日後倘若不遭報應,老天爺哪裏還算有眼?」一凝神之際,將胡青牛的說話清清楚楚地記了起來:「一個少年在苗疆中了金蠶蠱毒,原本非死不可,我三日三夜不睡,耗盡心血救治了他,和他義結金蘭,情同手足,哪知後來他卻害死了我的親妹子……唉,我那苦命的妹子……我兄妹倆自幼父母見背,相依為命。」胡青牛說這番話時,那滿臉皺紋、淚光瑩瑩的哀傷情狀,曾令張無忌大為難過。胡青牛又說,後來曾數次找他報仇,只因華山派人多勢眾,鮮于通又狡猾多智,胡青牛反而險些命喪他手。

  他想到此處,雙眉一挺,兩眼神光炯炯,向鮮于通直射過去,又想起鮮于通曾有個弟子薛公遠,給金花婆婆打傷後自己救了他性命,哪知後來反要將自己煮來吃了。這兩師徒恩將仇報,均是卑鄙無恥的奸惡之徒,薛公遠已死,眼前這鮮于通卻非得好好懲戒一番不可,當下微微一笑,說道:「我又沒曾在苗疆中過非死不可的劇毒,又沒害死過我金蘭之交的妹子,哪有什麼難言之隱?」

  鮮于通聽了這話,不由得全身一顫,背上冷汗直冒。當年他得胡青牛救治性命後,和胡青牛之妹胡青羊相戀。胡青羊以身相許,竟致懷孕,哪知鮮于通後來貪圖華山派掌門之位,棄了胡青羊不理,和當時華山派掌門的獨生愛女成親。胡青羊羞憤自盡,造成一屍兩命的慘事。這件事鮮于通一直遮掩得密不透風,不料事隔二十餘年,突然給這少年當眾揭了出來,如何不令他驚惶失措?心中立起毒念:「這少年不知如何,竟會得知我的陰私,非下辣手立即除了不可,決不能容他多活一時三刻,否則給他張揚開來,那還了得?」霎時之間鎮定如恒,說道:「曾少俠既不肯見告師承,在下便領教曾少俠的高招。咱們點到即止,還盼手下留情。」說著右掌斜立,左掌便向張無忌肩頭劈了下來,朗聲道:「曾少俠請!」竟不讓張無忌再有說話的機會。

  張無忌知他心意,隨手舉掌輕輕格開,說道:「華山派的武藝高明得很,領不領教,都是一般。倒是鮮于掌門恩將仇報、忘恩負義的功夫,卻為人所不及……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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