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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 與子共穴相扶將(5)


  張無忌走到崖邊,四顧身周地勢,原來是在一座山峰的中腰。當時說不得將他藏在布袋中負上光明頂,他於沿途地勢一概不知,此時也不知身在何處。極目眺望,遙見西北方山坡上有幾人躺著,一動不動,似已死去,道:「咱們過去瞧瞧。」攜著小昭的手,縱身向那山坡疾馳而去。這時他體內九陽真氣流轉如意,乾坤大挪移心法練到了第七層,舉手抬足,在旁人看來似非人力所能,雖然帶著小昭,仍身輕如燕。

  到得近處,只見四人死在雪地之中,白雪上鮮血殷紅,四人身上都有刀劍之傷。其中三人穿明教徒服色,另一人是個僧人,似是少林子弟。張無忌驚道:「不好!咱們在山腹中耽了這許多時候,六大派的人攻了上來啦!」一摸四人心口,都已冰冷,顯已死去多時。忙拉著小昭,循著雪地裏的足跡向山上奔去。

  走出十餘丈,又見七人死在地下,情狀可怖。他心中掛念俞二伯、殷六叔、周芷若等人,又念及外公、舅舅及表妹蛛兒,見死者均不相識,又無白髮老者在內,心便寬了。又想:「不知楊逍先生、不悔妹子等怎樣了?」

  他越走越快,幾乎是將小昭的身子提著飛行,轉了一個彎,只見五名明教徒的屍首掛在樹枝上,都是頭下腳上的倒懸,每人臉上血肉模糊,似給什麼利爪抓過。小昭道:「是華山派的虎爪手抓的。」張無忌奇道:「小昭,你年紀輕輕,見識卻博,是誰教你的?」

  他這句話雖問出了口,但記掛著光明頂上各人安危,不等小昭回答,便帶著她飛步上峰。一路上但見屍首狼藉,大多數是明教教徒,但六大派的弟子也有不少。想是他在山腹中一日一夜之間,六大派發動猛攻。明教因楊逍、韋一笑等重要首領盡數重傷,無人指揮,以致失利,但眾教徒雖在劣勢之下,兀自苦鬥不屈,是以雙方死傷均重。他一顆心評評亂跳,察看死者中有無相識關懷之人。

  將到山頂,猛聽得兵刃相交之聲,乒乒乓乓地打得極為激烈,張無忌心下稍寬,暗想:「戰鬥既然未息,六大派或許尚未攻入大廳。」快步往相鬥處奔去。奔不多時,眼前出現幾十間大屋,外有高高圍牆。突然間呼呼風響,背後兩枚鋼鏢擲來,跟著有人喝道:「是誰?停步!」

  張無忌腳下毫不停留,回手輕揮,兩枚鋼鏢立時倒飛回去,只聽得「啊」的一聲慘呼,跟著砰的一聲,有人摔倒。張無忌一怔,回過頭來,只見地上倒著一名灰袍僧人,兩枚鋼鏢釘在他右肩之上。他更是一呆,适才回手輕揮,只不過想掠斜鋼鏢來勢,不致打到自己身上而已,哪料到這麼輕輕一揮,力道竟如此大得異乎尋常。他忙搶上前去,歉然道:「在下誤傷大師,抱歉之至。」伸指拔出鋼鏢。

  那少林僧右肩上登時血如泉湧,豈知這僧人極是剽悍,飛起一腳,砰的一聲,踢中張無忌小腹。張無忌和他站得極近,沒料到他竟會突施襲擊,一怔之際,那僧人已倒飛出去,背脊撞上一棵大樹,右足折斷,口中狂噴鮮血。張無忌此時體內真氣流轉,一遇外力,自然而然而生反擊,比之當日震斷靜玄的右腿,力道又大得多了。

  他見那僧人重傷,更是不安,上前扶起,連聲致歉,那僧人惡狠狠地瞪著他,驚駭之心更甚於憤怒,雖仍想出招擊敵,卻已無能為力了。

  忽聽得圍牆內傳出接連三聲悶哼,張無忌無暇再顧那僧人,拉著小昭,從大門中搶了進去,穿過兩處廳堂,眼前是好大一片廣場。

  場上黑壓壓的站滿了人,西首人數較少,十之八九身上鮮血淋漓,或坐或臥,是明教的一方。東首的人數多出數倍,分成六堆,看來六大派均已到齊。這六批人隱然對明教作包圍之勢。

  張無忌一瞥之下,見楊逍、韋一笑、彭和尚、說不得諸人都坐在明教人眾之內,看情形仍舊行動艱難。楊不悔坐在她父親身旁。

  廣場中心有兩人正在拼鬥,各人凝神觀戰,張無忌和小昭進來,誰也沒加留心。

  張無忌慢慢走近,定睛看時,見相鬥雙方都是空手,但掌風呼呼,勁力遠及數丈,顯然二人都是絕頂高手。兩人身形轉動,打得快極,突然間四掌相交,立時膠住不動,只一瞬之間,便自奇速的躍動轉為全然靜止。旁觀眾人忍不住轟天價叫聲:「好!」

  張無忌看清楚兩人面貌時,心頭大震,那身材矮小、滿臉精悍之色的中年漢子,正是武當派的四俠張松溪。他的對手是個身材魁偉的禿頂老者,長眉勝雪,垂下眼角,鼻子鉤曲,有若鷹嘴。張無忌心想:「明教中還有這等高手,那是誰啊?」

  忽聽得華山派中有人叫道:「白眉老兒,快認輸吧,你怎能是武當張四俠的對手?」張無忌聽到「白眉老兒」四個字,心念一動:「啊,原來他……他……他便是我外公白眉鷹王!」

  心中立時生出一股孺慕之意,便想撲上前去相認。

  但見殷天正和張松溪頭頂都冒出絲絲熱氣,便在這片刻之間,兩人竟已各出生平苦練的內家真力。一個是天鷹教教主、明教四大護教法王之一,一個是張三豐的得意弟子、身屬威震天下的武當七俠,眼看霎時間便要分出勝敗。明教和六大派雙方都屏氣凝息,為自己人擔心,均知這場比拼不但是明教和武當派雙方威名所系,且高手以真力決勝,敗的一方多半有性命之憂。只見兩人猶似兩尊石像,連頭髮和衣角也無絲毫飄拂。

  殷天正神威凜凜,雙目炯炯,如電閃動。張松溪卻謹守武當心法中「以逸待勞、以靜制動」的要旨,嚴密守衛。他知殷天正比自己大了二十多歲,內力修為是深了二十餘年,但自己正當壯年,長力充沛,對方年紀衰邁,時刻一久,便有取勝之機。豈知殷天正實是武林中一位不世出的奇人,年紀雖大,精力絲毫不遜于少年,內力如潮,有如一個浪頭又一個浪頭般連綿不絕,從雙掌上向張松溪撞擊過去。

  張無忌初見殷天正和張松溪時,心中一喜,但立即喜去憂來,一個是自己外公,乃骨肉至親;一個是父親的師兄,待他有如親子。當年他身中玄冥神掌,武當諸俠均曾不惜損耗內功,盡心竭力地為他療傷,張松溪也是這般。倘若兩人之中有一個或傷或死,在他都是畢生大恨。

  張無忌仔細瞧殷天正時,見他年紀雖老,卻精神矍鑠,雙目燦然生光,張無忌從他目光之中,陡然見到了幾絲慈和溫柔的神色,心中大動。這幾分慈和溫柔,正是十多年前他母親殷素素瞧著他的眼神,這時忽然在外公的眼光中見到,一時激動,便想沖出去緊緊抱住了他,叫道:「外公,你們兩位不要打。他是我爹爹的師哥,如同爹爹一般待我!」他不知殷天正此時目光忽露親善之意,也正是想到了已死的女兒、女婿。

  忽聽得殷天正和張松溪齊聲大喝,四掌發力,各自退出了六七步。張松溪道:「殷老前輩神功卓絕,佩服,佩眼!」殷天正聲若洪鐘,說道:「張兄內家修為超凡人聖,老夫自愧不如。閣下是小婿同門師兄,難道今日定然非分勝負不可嗎?」張無忌聽他言語中提到父親,眼眶登時紅了,心中不住叫:「別打了,別打了!」只聽張松溪道:「晚輩适才多退一步,已輸了半招。」躬身一揖,神定氣閑地退了下去。

  突見武當派中搶出一個漢子,正是七俠莫聲谷,指著殷天正怒道:「殷老兒,你不提我張五哥,那也罷了!今日提起,叫人好生惱恨。我俞三哥、張五哥兩人,全是傷折在你天鷹教手中,此仇不報,我莫聲谷枉居武當七俠之名。」嗆啷啷一聲,長劍出鞘,太陽照耀下劍光閃閃,擺了一招「萬岳朝宗」的姿勢。這是武當弟子和長輩動手過招時的起手式,莫聲谷此時已是武林中極有身份的高手,雖怒氣勃勃,但在眾目睽睽之下,一舉一動自不能失了禮數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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