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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七 青翼出沒一笑揚(6)


  滅絕師太哼了一聲,突然間啪的一響,打了她一個耳光,怒道:「師父沒追上他,沒能救得靜虛之命,便是他勝了。勝負之數,天下共知,難道英雄好漢是自封的麼?」

  丁敏君半邊臉頰登時紅腫,躬身道:「師父教訓的是,徒兒知錯了。」心中卻道:「你奈何不得人家,丟了臉面,這口惡氣卻來出在我頭上。算我倒黴!」

  靜玄道:「師父,這青翼蝠王是什麼來頭,還請師父示知。」滅絕師太將手一擺,不答靜玄的話,自行前行。眾弟子見大師姊都碰了這麼一個釘子,還有誰敢多言?一行人默默無言地走到傍晚,生了火堆,在一個沙丘旁露宿。

  滅絕師太望著那一堆火,一動也不動,有如一尊石像。

  群弟子見師父不睡,誰都不敢先睡。這般呆坐了一個多時辰,滅絕師太突然雙掌推出,一股勁風撲去,蓬的一響,一堆大火登時熄了。眾人仍默坐不動。冷月清光,灑在各人肩頭。

  張無忌心中忽起憐憫之意:「難道威名赫赫的峨嵋派竟會在西域一敗塗地,甚至全軍覆沒?」又想:「周姑娘我卻非救不可。可是魔教人物這等厲害,我又有什麼本事救人?」

  只聽得滅絕師太喝道:「熄了這妖火,滅了這魔火!」她頓了一頓,緩緩說道:「魔教以火為聖,尊火為神。魔教自從第三十三代教主陽頂天死後,便沒了教主。左右光明使者,四大護教法王,五散人,以及金、木、水、火、土五旗掌旗使,誰都覬覦這教主之位,自相爭奪殘殺,魔教便此中衰。也是正大門派合當興旺,妖邪數該覆滅,倘若魔教不起內訌,要想挑了這批妖孽,倒也大大的不易呢!」

  張無忌自幼便聽到魔教之名,可是自己母親和魔教頗有牽連,每當多問幾句,父母均各不喜,問到義父時,他不是呆呆出神,便是突然暴怒,因之魔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,始終莫名其妙。其後跟著太師父張三豐,他對魔教也深惡痛絕,一提起來,便諄諄告誡,叫他千萬不可和魔教中人沾惹結交。可是張無忌後來遇到的常遇春、胡青牛、王難姑、徐達、鄧愈、湯和、朱元璋等好漢,都是魔教中人,這些人慷慨仗義,未必全是惡人,不過各人行動詭秘,外人瞧著頗感莫測高深而已。這時他聽滅絕師太說起魔教,當即全神貫注地傾聽。

  滅絕師太說道:「魔教傳入中土後,歷代教主都以『聖火令』作為傳代的信物,可是到了第三十一代教主手中,天奪其魄,聖火令竟然失落,第三十二代、第三十三代兩代教主有權無令,這教主便做得有點兒勉強。陽頂天突然死去,實不知是中毒還是受人暗算,不及指定繼承之人。魔教中本事了得的大魔頭著實不少,有資格當教主的,少說也有五六人,你不服我,我不服你,內部就此大亂。直到此時,仍沒推定教主。咱們今日所遇,也是個想做教主的。他便是魔教中四大護教法王之一,青翼蝠王韋一笑。」

  群弟子聽了「青翼蝠王韋一笑」的名字,回想此人身手,均默不做聲。

  滅絕師太道:「這人絕足不到中原,魔教中人行事又鬼祟得緊,因此這人武功雖強,在中原卻半點名氣也無。但白眉鷹王殷天正、金毛獅王謝遜這兩個人你們總知道吧?」

  張無忌心中一凜。蛛兒輕輕「啊」的一聲驚呼。

  殷天正和謝遜的名頭何等響亮,武林中無人不知。靜玄問道:「師父,這兩人也都在魔教?」滅絕師太道:「哼!豈僅『也在魔教』而已?『魔教四王,紫白金青』。紫衫龍王、白眉鷹王、金毛獅王、青翼蝠王,是為魔教四王。青翼排名最末,身手如何,今日大家都眼見了,那紫衫、白眉和金毛可想而知。金毛獅王喪心病狂,倒行逆施,二十多年前突然濫殺無辜,終於不知所終,成為武林中的一個大謎。殷天正沒能當上魔教教主,一怒而另創天鷹教,自己去過一過教主的癮。我只道殷天正既然背叛魔教,和光明頂已勢成水火,哪知光明頂遇上危難之時,還是會去向天鷹教求援。」

  張無忌心中混亂之極,他早知義父和外祖父行事邪僻,為正派人士所不容,卻沒料到他二人居然都屬魔教中的護教法王,自然均位高權重,是魔教中第一流的重要人物。滅絕師太又說「左右光明使者」也覬覦教主之位,然則自己多年前所遇、楊不悔之父明教光明左使者楊逍,也和四王相若?自己想著心事,沒聽到峨嵋弟子說些什麼。

  過了一會兒,才聽得滅絕師太說道:「咱們六大門派這次進剿光明頂,志在必勝,眾妖邪便齊心合力,咱們又有何懼?但相鬥時損傷必多,各人須得先存決死之心,不可意圖僥倖,心有畏懼,臨敵時墮了峨嵋派的威風。」眾弟子一齊站起,躬身答應。

  滅絕師太又道:「武功強弱,關係天資機緣,半分勉強不來。像靜虛這般一招未交,便中了暗算,死于吸血惡魔之手,誰都不會恥笑於她。咱們平素學武,所為何事?還不是要鋤強扶弱,撲滅妖邪?今日靜虛第一個先死,說不定第二個便輪到你們師父。少林、武當、峨嵋、昆侖、峻峒、華山六大派此番圍剿魔教,本以為六派齊心出手,而魔教內部四分五裂,該當轉眼便可覆滅,但今日見了青翼蝠王這等身手,魔教中確實仍大有能人,今後前途艱危正多,吉凶禍福,咱們峨嵋派自當置之度外……」

  張無忌心道:「我武當派果在其內。」隱隱覺到此番西去,定將遇上無數目不忍睹、耳不忍聞的大慘事,真想就此帶了蛛兒轉身逃走,永不見到這些江湖上的爭鬥兇殺,但此事與外公、義父有關,總不能置之不理。

  只聽滅絕師太道:「俗語說得好:『千棺從門出,其家好興旺。子存父先死,孫在祖乃喪。』人孰無死?只須留下子孫血脈,其家便死了千人百人,仍能興旺。最怕是你們都死了,老尼卻孤零零地活著。」她頓了一頓,又道:「嘿嘿,但縱是如此,亦不足惜。百年之前,世上又有什麼峨嵋派?只須大夥兒轟轟烈烈地死戰一場,峨嵋派就是一舉覆滅,又豈足道哉?」

  群弟子人人熱血沸騰,拔出兵刃,大聲道:「弟子誓決死戰,不與妖魔邪道兩立。」滅絕師太淡淡一笑,道:「很好!大家坐下吧!」

  張無忌見峨嵋派眾人雖大都是弱質女流,但這番慷慨決死的英風豪氣,絲毫不讓鬚眉,心想峨鋂位列六大門派,自非偶然,不僅以武功取勝而已,眼前她們這副情景,大有荊軻西入強秦,「風蕭蕭兮易水寒,壯士一去兮不復還」之慨。本來這些話在出發之前便該說了,但想來當時以為魔教內亂,舉手可滅,沒料到魔教在分崩離析之際,群魔仍能聯手以抗外侮。今者青翼蝠王這一出手,才知局勢竟全然不如所料。

  果然滅絕師太又道:「青翼蝠王既然能來,白眉鷹王和金毛獅王自然亦能來,紫衫龍王、五散人和五大掌旗使更加能來。咱們原定傾六派之力先取光明左使楊逍、然後逐一掃蕩妖魔餘孽,豈知華山派的神機先生鮮于掌門這一次料事不中,嘿嘿,全盤錯了!」

  靜玄問道:「那紫衫龍王,又是什麼惡毒的魔頭?」

  滅絕師太搖頭道:「紫衫龍王惡跡不著,我也僅聞其名而已。聽說此人爭教主不得,便遠逸海外,不再和魔教來往。這一次他若能置身事外,自是最好。『魔教四王,紫白金青』,這人位居四王之首,不用說是極不好鬥的。魔教的光明使者除了楊逍之外,另有一人。魔教歷代相傳,光明使者必是一左一右,地位在四大護教法王之上。楊逍是光明左使,可是那光明右使的姓名,武林中卻誰也不知。少林派空智大師、武當派宋遠橋宋大俠,都算得博聞廣見,他們兩位卻也不知。咱們和楊逍正面為敵,明槍交戰,勝負各憑武功取決,那倒罷了,但若那光明右使暗中偷放冷箭,這才最為可慮。」

  眾弟子心下悚然,不自禁的回頭向身後瞧瞧,似乎那光明右使或紫衫龍王會陡然掩至、前來偷襲一般。冷冷的月光照得人人臉色慘白。

  滅絕師太冷然道:「楊逍害死你們孤鴻子師伯,又害死紀曉芙,韋一笑害死靜虛,峨嵋派和魔教此仇不共戴天。本派自郭祖師創派以來,掌門之位,慣例由女子擔任,別說男兒無份,便是出了閣的婦人,也不能身任掌門。但本派今日面臨存亡絕續的大關頭,豈可墨守成規?這一役之中,只要是誰立得大功,不論他是男子婦女,都可傳我衣缽。」群弟子默然俯首,都覺得師父鄭而重之地安排後事、計議門戶傳人,似乎自料不能生還中土,各人心中都有三分不祥之感、滅絕師太縱聲長嘯,呵呵,嘿嘿,嘯聲從大漠上遠遠地傳了出去。群弟子相顧愕然,暗自驚駭。滅絕師太衣袖一擺,喝道:「大家睡吧!」

  靜玄就如平日一般,分派守夜人手。滅絕師太道:「不用守夜了。」靜玄一怔,隨即領會,要是青翼蝠王這等高手半夜來襲,眾弟子哪能發覺?守夜也不過是白守。

  這一晚峨嵋派戒備外弛內緊,似疏實密,卻無意外之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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