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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六 剝極而複參九陽(7)


  張無忌又躺了兩天。晚上有頭野狼邊爬邊嗅,走近身來。張無忌一拳便將狼打死了。這野狼覓食不得,反而做了他肚中的食料。

  過了數日,他腿傷已癒合大半,大約再過得十來天便可起立行走,心想那村女這一去之後從此不會再來,只可惜連她名字也不知道,又想:「她容貌何以會越變越醜,倒令人猜想不透。」想了半日難以明白,也就不再去想,迷迷糊糊地便睡著了。

  睡到半夜,睡夢中忽聽得遠處有幾人踏雪而來。他立時便驚醒了,坐起身來,向腳步聲來處望去。這晚新月如眉,淡淡月光之下,見共有七人走來,當先一人身形婀娜,似乎便是那村女。待那七人漸漸行近,這人果然是那容貌醜陋的少女,可是她身後的六人卻散成扇形,似是防她逃走。張無忌微覺驚訝,心道:「難道她給爹爹和哥哥們追上了?」

  他轉念未定,那少女和她身後六人已然走近。張無忌一看之下,這一驚更加非同小可,原來那六人他無一不識,左邊是武青嬰、武烈、衛璧,右邊是何太沖、班淑嫻夫婦,最右邊是個中年女子,面目依稀相識,卻是峨嵋派的丁敏君。

  張無忌大奇:「她怎麼跟這些人都相識?難道她也是武林中人,識破了我本來面目,便引他們來拿我,逼問我義父的下落?」想到此處,心下更無懷疑,不禁氣惱之極:「我和你無冤無仇,你卻也來加害於我!」尋思:「眼下我雙足不能動彈,這六人沒一個是弱者,說不定這村女的武功也強。我姑且屈服敷衍,答應帶他們去找我義父。待得雙腿養好了傷,再慢慢想法子跟他們算賬。」

  若在五年之前,他只是將性命豁出去不要而已,任由對方如何加刑威逼,總咬緊牙關不說,但此時一來年紀大了,心智已開,二來練成九陽真經後內功既長,自能神清心定,遇到危難時能沉著應付,只是沒想到那村女居然也會背負自己,憤慨之中,不自禁地有些傷心,索性躺在地下,曲臂做枕,不去理會這七人。

  那村女走到他身前,向著他靜靜瞧了半晌,隔了良久,慢慢轉過身去。張無忌聽到她歎息一聲,聲音極輕,卻充滿了哀傷之意。他心下冷笑:「你心中打的不知是什麼惡毒主意,卻又何必假惺惺地可憐我?」

  只見衛璧將手中長劍一擺,冷笑道:「你說臨死之前,定要去和一個人見上一面,我道必是個貌如潘安的英俊少年,卻原來是這麼個醜八怪,哈哈,好笑啊好笑!這人和你果然是天生一雙,地生一對。」那村女毫不生氣,只淡淡地道:「不錯,我臨死之前,要來再瞧他一眼。因為我要明明白白地問他一句話。我聽了之後,方能死得瞑目。」

  張無忌大奇,全不明白兩人的話是何意思。那村女對著他說道:「我有一句話問你,你須得老老實實回答。」張無忌道:「是我自己的事,自可明白相告。是旁人的事,可沒這麼容易就說。」料想那村女要問謝遜的所在,他已打好了主意跟他們敷衍,沒把言語說得決絕了,似有商量餘地。

  那村女道:「旁人的事,要我操什麼心?我問你:那一天你跟我說,咱兩人都孤苦伶仃,無家可歸,你願意跟我做伴。你這句話確是出於真心麼?」

  張無忌一聽,大出意料之外,當即坐起,只見她眼光中又露出那哀傷的神色,便道:「我自是真心的。」那村女道:「你當真不嫌我容貌醜陋,願意和我一輩子廝守?」張無忌一怔,這「一輩子廝守」五個字,他心中可從來沒想到過,但見到她這般淒然欲泣的神情,大感不忍,便道:「什麼醜不醜,美不美,我半點也不放在心七,你如要我陪伴你說笑談心,只要你不嫌棄,我自然也很歡喜。但你如想騙我說……」

  那村女顫聲問道:「那麼你是願意娶我為妻了?」張無忌身子一震,半晌說不出話來,喃喃道:「我……我沒想過……娶妻子……」

  何太沖等六人同時哈哈大笑。衛璧笑道:「連這麼一個醜八怪的鄉巴佬也不要你,我們便不殺你,你活在世上有什麼味兒?還不如就在石頭上撞死了吧。」

  張無忌聽了六人的譏笑和衛璧的說話,登時便知那村女和這六人並非一路,似乎衛璧等人立時便要殺她,想到那村女並非引人來加害自己,心中感到一陣溫暖。只見她低下了頭,淚水一滴滴地流了下來,顯是心中悲傷無比,只不知是為了命在頃刻,是為了容貌醜陋,還是為了衛璧那利刃般的諷刺譏嘲?他心中大為感動,想起自己父母雙亡之後,顛沛流離,不知受了人家多少欺侮,這村女煢煢弱質,年紀比自己小,身世比自己更加不幸,這時候不知何以巴巴地來問這句話,焉可令她傷心落淚、受人折辱?又何況她這般相問,自是誠心委身。「我一生之中,除了父母、義父、以及太師父、眾位師伯叔,有誰是這般真心地關懷過我?我日後好好待她,她也好好待我,兩個人相依為命,有什麼不好?」見她身子顫抖,便要走開,當即伸手握住了她右手,大聲道:「姑娘,我誠心誠意,願娶你為妻,只盼你別說我不配。」

  那少女聽了這話,眼中登時射出極明亮的光彩,低低地道:「阿牛哥哥,你這話不是騙我麼?」張無忌道:「我自然不騙你。從今而後,我會盡力愛護你,照顧你,不論有多少人來跟你為難,不論有多麼曆害的人來欺侮你,我寧可自己性命不要,也要保護你周全。我要讓你心裏快活,忘了從前的種種苦處。」那少女坐下地來,倚在他身旁,又握住了他另一隻手,柔聲道:「你肯這般待我,我真快活。」閉上雙眼,道:「你再說一遍給我聽,我要每一個字都記在心裏。你說啊,你要怎樣待我?」張無忌見她歡喜之極,也自欣慰,握著她一雙小手,只覺柔膩滑嫩,溫軟如綿,說道:「我要讓你心裏快活,忘了從前的苦處,不論有多少人欺侮你,跟你為難,我寧可自己性命不要,也要保護你周全。」

  那村女臉露甜笑,靠在他胸前,柔聲道:「從前我叫你跟著我去,你非但不肯,還打我、罵我、咬我……現下你跟我這般說,我真歡喜。」張無忌聽了這幾句話,心中登時涼了,原來這村女閉著眼睛聽自己說話,卻把他幻想作她心目中的情郎。

  那村女只覺得他身子一顫,睜開眼來,只向他瞧了一眼,她臉上神色登時便變了,顯得又失望,又氣憤,但隨即帶上幾分歉疚和柔情。她定了定神,說道:「阿牛哥哥,你願娶我為妻,似我這般醜陋的女子,你竟不嫌棄,我很感激。可是早在幾年之前,我的心早就屬於旁人了。那時候他尚且不睬我,這時見我如此,更加連眼角也不會掃我一眼。這個狠心短命的小鬼啊……」她雖罵那人為「狠心短命的小鬼」,可是罵聲之中,仍充滿不勝眷戀低徊之情。

  武青嬰冷冷地道:「他肯娶你為妻了,情話也說完啦,可以起來了吧?」

  那村女慢慢站起身來,對張無忌道:「阿牛哥哥,我快死了。就是不死,我也決不能嫁你。但是我很喜歡聽你剛才跟我說過的話。你別惱我,有空的時候,便想我一會兒。」這幾句話說得很溫柔,很甜蜜。張無忌忍不住心中一酸。』只聽得班淑嫻嘶啞著嗓子道:「我們已如你所願,讓你跟這人見面一次。你也當言而有信,將那人的下落說了出來。」那村女道:「好!我知道那人曾經藏在他家裏。」說著伸手向武烈一指。武烈臉色微變,哼了一聲,喝道:「瞎說……道!」

  衛璧怒道:「快老老實實說出來,你殺我表妹,到底是受了何人指使?」張無忌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,顫聲道:「殺了朱……朱九真姑娘?」衛璧瞪了他一眼,惡狠狠地道:「你也知朱九真姑娘?」張無忌道:「雪嶺雙姝大名鼎鼎,誰沒聽見過?」

  武青嬰嘴角邊掠過一絲笑意,向那村女大聲道:「喂,你到底是受了誰的指使?」

  那村女道:「指使我來殺朱九真的,是昆侖派的何太沖夫婦,峨嵋派的滅絕師太。」

  武烈大喝:「你妄想挑撥離間,又有何用?」呼的一掌,向那村女拍去。他這一喝威風凜凜,掌隨聲出,掌力只激得地下雪花飛舞。那村女閃身避過,身法奇特。

  張無忌心下一片混亂:「她……她當真是武林中人。她去殺了朱九真,那自是為了我。我說受了朱姑娘的騙,給她所養的惡犬咬得遍體鱗傷,我可沒要她去殺人啊。我只道她因為相貌變醜,家事變故,以致脾氣古怪,哪知竟也動不動便殺人。」

  衛璧和武青嬰各持長劍左右夾擊,那村女東閃西竄,盡只避開武烈雄渾的掌力,突然間纖腰扭動,轉到了武青嬰身側,啪的一聲,打了她一記耳光,左手探處,已搶過了她手中長劍。武烈和衛璧大驚,雙雙來救。那村女長劍顫動,叫聲:「著!」已在武青嬰的臉上劃了一條血痕。武青嬰一聲驚呼,向後便倒,其實她受傷甚輕,但她愛惜容貌,只覺臉上刺痛,便已心驚膽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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